雷锐等到晚上，周雨林给他回了电话，他和赵岩决定要接这个委托，但是涉及刑事案件，他们也必须考量一些现实因素，有些预防针还是要提前打的。

周雨林道：“争取人同情这个事情是要有技巧的，现在你们这个朋友毕竟是杀了人，而且还杀了四个，她是洗不白的，在这种情况下，如果给她做开脱反倒会起到反效果。”

雷锐听得心里发沉，但也知道对方说的是实话：“你们想怎么做？”

“我不会在片子里明说黄斯然的案子，但会拎出曾经遭遇性侵的女孩儿这个专题来出片子，到最后采访一到两位过去可能被王东林侵害过的受害者让观众进行自然的联想……你也是做媒体的，应该知道最好的舆论发酵剂是共鸣和情感，这时候要扩大这条片子的受众面，不能单讲一个案子，而要发散到更大的群体上。”

周雨林在谈业务的时候和平时几乎判若两人：“这条片子的素材量不小，时间又紧，我和赵岩已经商量过了，都觉得越真实出来的效果反而会越好，也比较容易打动人，因此我们不打算找任何的演员来演出空境部分，全部素材都希望能用真实被害人的镜头。”

雷锐皱眉，这个要求可不简单，要说动这些女孩儿重新面对过去的伤疤，显然是强人所难。

似乎是发现了他的沉默，周雨林淡淡道：“我每次拍片子都会和受访人说，成为受害者是一件不幸的事，但是如果想抹平自己的不幸，并不是光凭受害者这个身份就可以做到的，有些不公上升不到立案，而就算上升到立案，警察可以解决的也只是案件本身，无法给受害者带来彻底的救赎……这件事必须要靠自己，靠自己让声音传递出去。”

“……”

雷锐还是第一次听周雨林说些情商正常的话，他本来以为这人肯定是跟他一样，以前学习成绩不好，所以才沦落到当编导，如今却没想到这个姓周的还能讲出这种文绉绉的大道理，一时间甚至有些震惊，而这时周雨林又道：“真正可以给一个受害者带来救赎的，是知道自己的不幸并非全无意义，讲出自己的故事是为了让更多人能了解到过去的不公，也让他们未来可以避开这样的危险……这套骗人的说辞留给你了，时间很紧，要想片子按时出来，一周内得把人找全。”

周雨林又和他交代了几句便挂了电话，雷锐回过神来才想明白这个姓周的是把最麻烦的事儿全部推给了他，如今要在一个星期里找到所有的拍摄对象，估计他和顾铮马上又要没觉睡了。

雷锐叹了口气，又给阿酒去了电话，女人接起来的时候声音听着已经微醺了：“你和阿铮这回揽的事儿可不小，我已经很久没接过这么费嘴皮的工作了。”

雷锐心知就顾铮给她们开的价，对方愿意接显然是出于义气，他现在自然也拿不出甲方的架子，只能赔笑：“辛苦你们了，有愿意开口的吗？”

“我陪着她们喝了点，有个姑娘哭得我肩膀都湿了。”阿酒无奈，“接这件事也是出于我和小金的私心，希望看这些姑娘的遭遇能被更多人知道……女人嘛，对这种事总是感同身受的。”

雷锐听说有人愿意站出来说话这才松了口气：“那她愿意配合做个采访吗？”

“明天再说说吧，既然愿意在网上开口，想必也是希望这件事最后能获得公正地解决的。”

阿酒和他说了一些今天问到的情况，果真王东林用在黄斯然身上的伎俩之前便用过很多次，这些姑娘之所以会答应他的赔偿，很多时候也并非是想要那笔钱，而是王东林威胁她们如果想把事情闹大，他会动用手上的资源让这些姑娘以后的路非常难走……大多数的受害者在遭遇侵害时都还是花季年华，为了以后能在媒体圈继续混下去，最后也只得选择忍气吞声。

阿酒承诺之后两天她还会和小金一起试着让其他几个姑娘敞开心扉，雷锐嘴上说着拜托了，心里却知道这件事就算做成，最后能不能给黄斯然带来减刑也说不好，但是就像顾铮说的，他并不甘心看着不公的世道把一个被害者逼成凶手而没有任何说法，也并不甘心看着这个他从小喜欢到大的女孩儿最后落得这么一个结局，为了自己以后还能有看到她的机会，不管是什么都值得他们去试一试。

雷锐定下心思，打算跟顾铮一样好好休息一晚明天再开始最艰难的工作，然而就在他准备熄灯离开工作室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倏然大作，这一次却是个未知来电。

“你好？”

雷锐习惯性地接起来，还没来及说出第二句话，对面便有个冰冷的男声说道：“不要再继续诽谤王东林，他本人已经醒了，知道你们玩了什么伎俩……小聪明帮不了你们赢官司，还是趁早认清现实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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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里的周雨林，其实就是警察那个案子结尾出现的那个嘴巴很毒的小伙子，因为一些原因也改名啦，在这里和大家说明一下。

第一章 监控杀手 30 沉默的受害者

光是听内容，雷锐就知道找上门的是谁，他冷笑一声，几乎立刻便打开了电话录音：“你家老板亲口承认的事情，还打算怎么抵赖啊？”

男人冷冷道：“你们做这样的事情要考虑清楚后果。”

雷锐心里猜王海现在已经乱了阵脚，在这种节骨眼上居然还想出了人身威胁这一套，可见王东林这招就是从他老子这儿学来的：“你们速度还挺快，王东林刚醒就来找我们麻烦了。”

“我说了，不要再诽谤王东林，到时候追究你们的责任怕你们承担不起，更何况那女孩儿马上还要上法院，她对王东林做的事儿最后是要抵命的。”

雷锐冷笑：“所以你这是在威胁我？”

男人道：“不要干蠢事，很多事情没你们想的那么简单。”

雷锐心想这人还知道点话术，没讲出更过火的话来，而在这种情况下闲扯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他一肚子的火正愁没处发，当即冷冷说道：“回去转告你老板，我们现在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合法的，做贼心虚的不是我们……在这个风口浪尖上，我和顾铮要是出了什么事，你家主子也不会有好果子吃，你们尽可以试试，不是每一次你们都可以用这招把外头糊弄过去，四年前那姑娘没认这种操蛋的世道，我和我老板也不会认，放心吧，我们最擅长的，就是和你们这种王八蛋死磕到底。”

雷锐说完干脆利落地便把电话给挂了，他深吸口气，在原地坐着点了一根烟，转头就打电话把顾铮弄醒了。

“王海叫人来威胁你？”顾铮听完他说的内容几乎一秒就清醒了， “你录音了吗？”

“录了，那当然，咱们就是干这行的，总得有这点自我保护意识。”雷锐吐出口烟，“这两天还是得小心点，这帮孙子明显已经狗急跳墙了，连这种后果都不考虑就来威胁我，实在不像是王海这种老狐狸会干的事。”

顾铮想了想：“他现在还没来联系我，可能是想先探探我俩的口风，看看有没有谈判的余地。”

“也不能每次都叫这群王八蛋得逞吧，要不这世道还能不能行了。”雷锐想到四年前黄斯然的处境，显然马上他和顾铮也要走上差不多的老路，“你要不给顾叔何姨打个电话吧，避避风头，我这边也让我爹娘减少出门，拖家带口的总得当心点儿。”

“嗯，但是这次不能这么被动了。”顾铮很快说道，“对方的资源比我们要多，四年前我们就吃过这个亏了。”

雷锐自然知道顾铮的意思，王家家大业大，想给他俩找点不痛快也就是分分钟的事情，得想办法在这件事上反客为主，他想了想：“要不把录音给周雨林吧？”

“给他做什么？”

“让他帮忙炒热度，我们现在手里最好的牌就是舆论，既然已经打出去了，就打到底。”

顾铮听出他的意思：“所以我俩还要把自己当棋子用？”

雷锐想起之前周雨林同他说的话，想让人产生同理心是需要技巧的：“我后来也想过，四年前斯然出事的时候我们总想着和对方硬碰硬，但其实如果当时我们能让更多人斯然的遭遇，那么她就能获得更多的话语权……王东林放出监控不也是这个目的吗，大多数人不会相信你口述的客观现实，但是却会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只要话是从他们嘴里说出来的，而我们没有在上头动过刀子，许多人就会买账。”

顾铮沉默了片刻，半晌喃喃道：“而且王东林越是失势，之前的受害者就越可能站出来指认他……”

“法律就是法律，但是公道自在人心也不是一句空话，我倒要让更多人看看，王家人到底是一副什么样的嘴脸。”

雷锐轻声说着，眼前却浮现出了黄斯然的许多样子，上学时追着他满操场跑的，工作后缠着他要看镜头的，咧嘴大笑，佯装委屈，满身是血，又或者是泪流满面，四年来他和顾铮一直用不同的方式赎罪，而无论他怎么做，他也不可能再让他爱的那个女孩儿回到自己身边了。

如今黄斯然即将被彻底从他的生命里剥夺走，雷锐心中虽然也还存在有一丝微薄的希望，但更多的，则是一种想要以牙还牙的的切肤之痛。

“那个人有一点说的没错，斯然或许最终要偿命，但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我们现在对此无能为力。”

工作室里很安静，雷锐在这一刻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他觉得痛苦，而这痛苦让他更加愤怒。

“斯然要为她做的事情付出代价，那相应的，这个姓王的也是一样……”雷锐咬紧齿关，看着自己的掌心，不久前黄斯然才将眼泪留在了上头，如今好似还在发烫，“四年前给他逃过去了，现在我就算堵上一切，也要把斯然要的公道还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