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穿过草原,抵达茫茫戈壁,过了四十日,终于到了曹蛊医家门口。祁俞去叫门,片刻后曹蛊医那如厉鬼般的声音自门后响起:“从哪儿来的给我滚回哪儿去!老婆子不给任何人看病!再敢多喊一句休怪我放蛊!”
祁俞回头请示宋娴慈,宋娴慈朝他摇摇头,扬声道:“倚樱故友宋氏求见曹蛊医!”
门后静了许久,随即“吱呀”一声,门开了。
祁俞和宁濯瞬间挡在宋娴慈身前。
一个干瘦的老婆婆从门后走出来,锐利的眼神扫了眼祁俞和宁濯,厌恶般地挪开:“站出来。”
声音极冷。
宋娴慈看着听了曹蛊医的话后把她护得更严实的宁濯,狠狠心将他推开,站到曹蛊医面前。
曹蛊医缓缓将目光移向她,下一瞬,便呆在了原地。
只见面前之人一袭藕色裙衫,眉眼温柔,面容如白玉兰般清雅秀美,又如牡丹般华贵艳丽。此刻她亭立于前,身姿窈窕、体态匀称,雪白纤长的双手交叠置于腹前,仪态端庄矜贵至极。
曹蛊医一怔,耳边似响起外孙女的声音:
——“我被爹爹卖给了人牙子,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却又撞上了一群恶霸,两堆人一起打我,好在一个小姑娘把我救了下来,还给我取了个名字叫‘倚樱’,外祖母,我不把名字改回翠花了,我就喜欢倚樱这个名儿。”
——“外祖母,您是没见过那小姑娘,她姓宋,叫娴慈,人如其名,娴雅心慈。我初见她时她才十岁,就长得那般好看!好看得像朵白玉兰,又像粉白色的牡丹,我每天半夜都忍不住去偷偷摸她的脸。”
——“还有她行礼和走路、摇扇、喝茶……的姿势,都好美,连生病时皱眉咯痰的样子都漂亮极了!我每天都忍不住跟着她学,您看您看,我学她的样子朝您见个礼,就是这样轻轻颔首,再缓缓抬起头……”
曹蛊医哑声道:“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宋娴慈朝她微微颔首,声音温柔又带了分清冷:“宋氏娴慈见过曹蛊医。”
曹蛊医眼睛倏然一红,又记起外孙女曾对她说过:“外祖母,娴慈小姐救我一命,又好吃好喝收留了我三年,我一直想报答她,可她什么都不缺,我连报恩都没机会。”
风沙阵阵,炊烟袅袅。
曹蛊医闭了闭眼,涩然开口:“宋姑娘要救谁,老婆子应下便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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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第 72 章
◎解蛊◎
“宋姑娘, 你要救谁,老婆子应下便是。”
这句话语气谈不上温和,但当它随着风沙一起吹向在场诸人时, 大家顿时都欢喜得红了眼眶。
宋娴慈亦是如此,当即流着眼泪颤声答曹蛊医:“是我夫君, 他在去年十月底中了噬心蛊。”她一边说着一边回身去牵宁濯的手,让曹蛊医看清她的丈夫是谁。
宁濯目光落在宋娴慈湿润的杏眸上,紧紧握住她有些发抖的手。
曹蛊医闻言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声音尖锐阴冷, 活像从恶鬼口中发出的:“你说你要救谁?”她再次打量宋娴慈, 这才发现她的头发梳成了个简单雅致的妇人髻,虽苗条婀娜, 胸臀却也比闺中女子更饱满圆润些,眉眼里更是有股经受过人事的韵味。
“我夫君。”宋娴慈虽知道方才就是三个字激怒了曹蛊医,却仍是只能被宁濯护在身后再次重复。
曹蛊医一双浑浊的眼珠死死地盯着宋娴慈和宁濯, 良久, 忽尖声笑了起来,惊得墙边树上的乌鸦都扑棱着翅膀飞离枝头。
她仰天大笑,越笑越大声,浊泪自那如老树皮般的脸艰难地落下。
又是一个蠢女人。曹蛊医在心里冷笑着想。
她年轻时一心扑在医术上,原本自在快活,却偏偏在二十二岁时遇见了那个骗子。那人从在山林之中见到她后便日日来痴缠她,整整五年,一日不辍, 最后更是在山贼掳她上山时不要命地奔来救她, 因此被生生砍下一条臂膀。
可就这样一个人, 与她成婚六年后仍是变了心。变心本也无妨, 念在曾经的夫妻恩情上好生分开便是了,可那人千不该万不该因贱人的挑拨之语而认定她会用蛊报复,竟欲将她和女儿毒死。
她稍微动了点手脚就让这二人自食恶果,然后带着女儿逃离。
可万万没想到这傻女儿长大后居然被一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男人所骗,没名没分地跟人跑了,将行医赚的钱财都双手奉上不说,还被哄走了清白,大了肚子。
因女儿生的不是男娃,被吃定了她的婆家打骂得坏了身子,又在一场大病后变得痴傻,再不能行医问诊。夫家失了摇钱树,日子越过越差,恼怒之下竟将女儿活活打死。待她终于寻到盛京时,女儿的坟头草都长得二丈高了,外孙女也早被这群人卖了。
她便用蛊将这家人折磨致死,再辗转打听外孙女的去向。见倚樱被主家教养得极好,她还以为终于能放下心来,没想到仍是出了事。
倚樱回了南境后竟也被一个俊脸书生骗了心。成婚前那人中了噬心蛊,倚樱执意要替他解蛊。
当初的解蛊之法还未经她改进,是将蛊毒移至另一人身上,然后再行克制之术。解蛊后,中蛊之人可恢复原本的寿命,但被转移蛊毒的那个人却最多只能再活十年。
被转移蛊毒之人需全程清醒且自愿,不得有一丝悔意,否则中蛊之人就会当场暴毙。愿意不顾性命救那男人的只有他老娘和倚樱,倚樱知道那畜牲不忍心把蛊虫转移给老娘,便想牺牲自己。
她自然不能答应,将外孙女锁在家中不让出,婚事也给退了。
可倚樱仍是逃了出去,为他解了蛊。外孙女眼光不错,那畜牲有点本事,当真中了探花,可人家被京城高官榜下捉婿,哪里肯再要这么一个被蛊毒折磨得不成人样的女人?
最后倚樱别说十年,连两年都没活过,就死在了她怀里。
曹蛊医将自己从痛苦的往事里拔出来,又问了宋娴慈一句:“你当真要救一个男人?”
“男人”二字被加重了语调,带着浓重的厌恶和鄙夷。
宋娴慈被宁濯严严实实挡在身后,闻言虽听出了曹蛊医的不喜,却不愿放过这唯一的生机,忙探出头来:“是,还望曹蛊医看在倚樱的面上救救我夫君,娴慈感激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