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这个世子妃,也只是一个心无城府的小丫头罢了,就算给她一个时辰,谅她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何况还有秦夫人吊着她,乌鸦反哺、舔犊情深,不怕她逃。
只是素音心中笃定的同时,还升起一分疑惑。
三殿下是多么雄才大略、龙章凤姿的人物,怎么会偏偏喜欢上这样一个万事不通、单纯木讷的女子?
难道是图那张脸?
——
秦姝意出了正厅,将在角房候着的春桃喊了过来。
然主仆二人一路无言,回了竹清阁,也没有进卧房,而是转了个方向,去了一边的书房。
进屋后,由着春桃在一旁研墨,秦姝意平铺宣纸,饱蘸墨汁,匆匆写着。
写到最后的署名处,她却罕见地愣了愣,思索一瞬还是落了自己的姓名,又拿过书架上的印章盖好。
写完后,少女轻轻吐气,吹干纸上的墨汁,又迅速扫了一眼,没挑出错,这才郑重地把纸塞到了春桃递过来的信封里。
秦姝意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手腕,将封好的信重新递给春桃。
春桃却猝不及防被塞了一张信,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忙问道:“小姐?”
少女脸上的笑意清浅,亲自捉着她的手将信握在掌中。
“事关生死,我不敢交付给旁人。”
“什么生死?”春桃一愣,脸上浮现出焦急的神色。
“小姐,到底出什么事了?我们等世子醒了再一起想办法不行么?再不济还有老爷和大公子啊。”
秦姝意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事发突然,哪会给人一直留后路呢?
这世间的小偷在偷盗之前,难道还会告诉别人自己要开始偷人东西了吗?反贼在造反之前,也不会大张旗鼓地标榜自己要谋反。
如今她们就陷在了这样的处境,无处可退,唯有主动走入彀中,放松布局者的警惕心,或许能博得一线生机。
但在入彀之前,她也要先找一个能够从外面砸碎这彀的铁锤。
“别急,我暂且不会有事。”秦姝意的嗓音温和,直视着面前眉头紧皱的侍女。
她的目光又落在那封信上,认真地嘱咐道:“等成均回府,你就把这封信交给他,叮嘱他务必要加急送到北狄六王子处。”
春桃急得几乎要掉泪,下意识道:“奴婢不要留在府里,奴婢要跟着小姐。”
“傻丫头,”秦姝意哭笑不得,无奈地揉了揉她的两团发髻,“你以为这次能跟着我入宫么?”
话音一顿,她的目光发散,又摇头道:“倘若不出意外,你就算跟着我也是被扣在宫外的份。不止是你,这次带去的家仆侍女皆是如此。”
宁婕妤来者不善,自然巴不得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去漪兰殿,怎么可能会允许她的心腹侍女跟着一同入宫?
是以不管找上多么荒唐的理由,她都会把人拦在宫外,既然如此,秦姝意自己又何必多此一举?
“可,可是......”春桃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听完自家小姐的话,面露犹疑。
秦姝意又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笃定道:“好啦,没什么可是的,你家小姐可是有四海八荒的大罗神仙护着呢,这样的魑魅魍魉还奈何不了人。”
她心意已定,无论是谁都动摇不得。
春桃自小跟在她身边侍候,自然明白小姐的脾气性情,当下就算再想阻挠,也是闷闷地堵在嘴里说不出来,末了只能将那封信小心翼翼地塞到袖中。
看见春桃听话,秦姝意这才松了口气,但她脑中的弦却并没有分毫放松。
北狄使团此次来访,在大周待了十日左右,两方对新达成的开放边境、互通商贸这一协约俱是心满意足。
开朝以来,除了开国的太/祖皇帝,下面的几代帝王几乎都饱受边疆战乱的纷扰,如今高宗身体情况虽不见好,却在生前完成了和北狄的和解。
千秋未有今日之盛况,这是一桩实打实的功绩,是以龙心大悦,此次在北狄使团返行前又赏赐了无数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
带着几车的东西,当下也不用急着赶路,估摸着他们的脚程,北狄使团此时应当歇在淮扬一带。
成均去送信,一来一回,若是百里昀够快,最迟三日应该能到京城。
希望一切都来得及。
秦姝意走出书房,又看向关着门的卧房,顿足片刻,终究还是推开了门。
依旧是轻车熟路的动作,她轻轻上前试了试青年的体温,兴许是这几日照料得当,原本高热的体温现在已经降了不少,呼吸也平稳。
少女端详着他,由衷感叹这人的骨肉得宜。
青年纤长浓密的睫毛在日光的照耀下宛如透明的蝶翼,鼻梁高挺,伸手上去能清晰地感知到他挺直的鼻骨,薄唇彷佛院中开得正盛的桃花花瓣。
面色虽有些苍白,却为他平添了几分脆弱的美感。
秦姝意侧了侧身,直视着窗外的日光,正午时分,日头最烈,照得她眼眶发酸。
少女伸手遮在眼前,复又闭上双眸,转过身子。她握住青年安放在一侧的左手,掌心相贴,而后微微俯下身子,小心翼翼地贴上他微白的唇。
落下绵长而清浅的一吻。
秦姝意听见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脑海中却一片空白,眼角垂下一滴泪,直直地坠在青年柔软如绸缎的黑发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