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之间,青年好似确定了什么,终于长舒一口气,鲜血顺着他的嘴角往外溢。
秦姝意却慌了神,连忙伸出帕子去挡,素白的锦帕很快被染红,少女又伸出手,替他拭去汩汩流出的血。
“怎么会这样?裴二,怎么会突然流这么多血?怎么会突然吐血?!”
少女的眉眼间染上郁色,朝四周的宫人高声催促道:“太医,去找太医!快去!”
裴景琛却摇了摇头,拂下她的手,强撑出一抹笑,“别怕,别慌。”
“裴二,你有事瞒着我对不对?”少女的音调不复往日清脆,夹着担忧,将他扶起,“你说啊,到底怎么了?”
青年并未回答,目光落在少女殷红的手掌上,他岔开话题,叹道:“我曾经说过,不会让你脏了手的,如今却食言了。”
秦姝意的下巴抵在他的发上。
裴景琛隐隐感觉到冰凉的液体落在自己的手上,一滴滴彷佛砸进他的心中,将他的手背烫出窟窿。
“裴景琛,我把所有事都告诉你,一丝一毫都不瞒着。”少女的身子微颤,彷佛是在哀求,“你别吓我,好不好?”
“你说过,你要帮我报仇的;你说过,要陪我去广济寺还愿的......”少女的话彷佛说不完,一字一顿,“我们还有好多好多事,没有做过。”
青年含笑听她说着这桩桩件件的事,可是浑身的力气却在渐渐流失,宛如被人抽干精魂的将死之人。
十年前,他患上了这样奇怪的心绞症,遍寻天下名医而无法。
后来日子一长,熬过几次鬼门关,渐渐地也就不再把这样的病当回事。
没想到今日,还是死在了痼疾之上。
自从在扬州时,他耳边每每响起那样奇怪的声音,都心如刀绞;声音愈清楚,他的痛苦便愈浓烈。
让他听清,又要他的命。
环环扣扣,皆是死局。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他如今竟完全分不清盘桓在脑海中的往日,与身边的今日。
坐似火烧身啊,真是剥肤之痛。
只不过此刻他尚且庆幸,还好如今承担共感之痛的是自己,而不是秦姝意。
倘若是她,不知又会有多痛苦?
“抱歉,我有心疾,没告诉过你,让你嫁给了一个短命鬼夫君。”
裴景琛的语调听起来轻松极了,全然没有行将就木的悲哀。
秦姝意紧紧地抱着他,分毫都不肯撒手,她低声开口,又彷佛是自言自语。
“裴二,你死了我会改嫁!我去嫁给萧承豫,嫁给杨公子,贩夫走卒、戏子小倌,我随便找个人,自然也有长长久久的下半生。”
青年轻笑一声,听上去虚弱极了,他低声道:“也好,也好。”
只是想到他刚才眼前出现的一幕幕,他又温声叮嘱道:“嫁谁都好,别嫁给萧承豫。”
嘴角的血越流越多,彷佛根本没有尽头,裴景琛咽了一口血,嗓音微哑。
“别嫁给他,他对你不好。”
“你过得很苦,我不放心。”
青年说完,自嘲一般,“两辈子,还是让旁人捷足先登。”
他的话音一顿,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人影,前后的所有事彷佛结成了一个圈,终于形成闭环,缓缓揭开最后的面纱。
握着秦姝意的手一紧,他一字一句道:“找朱六身边、那个曾与周永做过邻居的人,让他指认赵家当年逃走的两个小姐,他认得的。”
“找太子共商对策,让成均去,你不要怕。”
随着脑海中一道道场景如走马般闪过,青年想叮嘱的事也愈来愈多。
可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说话,每说一个字,都在咽着喉咙中涌上来的血。
裴景琛撑着最后的力气抬手,似乎想要再摸摸她的脸,却终究是在一寸之间重重地垂下去。
“好不甘心啊,夫人......”
不甘心只陪了她如此短暂的时光;不甘心离她而去;是不甘心,亦是,不放心。
最后的话没有说完,那双素来神采奕奕的丹凤眼已然缓缓闭上,鼻下呼吸浅得彷佛感知不到,他的温度渐渐冷下来。
秦姝意却如坠冰窟,整张脸木然,揽着他的手越来越紧,眼底是遍布的红血丝。
“裴景琛,我会怨你一辈子的。”
分明是埋怨的话,少女却语调平缓,波澜不惊,彷佛怀里的人只是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
“你就是个混蛋,无情无义的混蛋,比萧承豫还可恨。”
她的眼眶干涩,已经流不出眼泪,看着满手的血,心中一凛。
这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给了她温暖,让她体会到了真正的夫妻情意。
可却又凉薄至极,口口声声说着喜欢,转眼却将她一个人狠狠抛下。
明明他们的生活平静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