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姝意的目光落在对面的玄空身上,却正好撞上他彷佛能看透一切的视线,心中不由得一惊。
少女凭空生出一阵无所适从之感,轻拽了拽身边人的衣角,对着僧人微微福身。
“我还要还愿,就不在这儿打扰夫君和大师探讨佛理了。”
说完也没等裴景琛多问,径直推门离开。
青年望着她略显匆忙的背影,并未出声挽留,接下来的话,她不听也好;若是让她知道了,或许又免不了一阵担心。
屋中只剩下两个人。
玄空端起桌上的茶壶,径自倒了一杯茶,示意裴景琛坐下。他轻抚着腕上的檀珠,沉声道:“世子今日缘何来此?”
青年不假思索地答道:“来解惑。”
“那世子想让贫僧解什么惑呢?”玄空反问。
裴景琛眸中闪过一丝冷意,“我想问大师,梦会不会是真的?”
玄空摩挲檀珠的手指一顿,“千人千面,虚虚实实,不可妄言。”
裴景琛垂眸,目光落在茶杯里清澈的茶水上,又问道:“大师,倘若两人身陷命数纠葛,该如何破劫呢?”
僧人叹了口气,并未解答,而是反问道:“世子,你曾对贫僧说,尚书府于你有恩,其中的恩,世子还完了吗?”
“恩已尽。”青年点头,又道:“如今是情。”
他曾多次救下秦姝意,当年的感念早已一笔勾销,可缘何却与她成亲,结为夫妻?根因不过是一句“情”罢了。
玄空眸光空茫,沉声道:“世子,你与世子妃之间,是一笔算不清的糊涂账。”
裴景琛唇角微勾,无奈地笑道:“从十年前就算不清了。”“非也。”僧人摇头,语重心长地说:“世子诚心相求许多年,历经艰辛,这才为世子妃求来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
“虽是孽缘,可也是命中注定。”玄空长舒一口气。
裴景琛听得有些狐疑,下意识问道:“大师何出此言?”
玄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世子如今已经能听到世子妃往日的梦境,想必不久后就能将这些前因后果尽数探查清楚。”
青年缄口不语,而有些话他也不必再问。
如今进屋说了这许多话,他并没有提到能够共感秦姝意梦境的事情。但是玄空有所察觉之后却只提了这一件,想必也是因为不想再说其他的。
“世子,”玄空眸中闪过一丝莫名的神色,似是想说什么,又有些局促,最后还是开口道:“有所得必有所失,但不破不立。”
裴景琛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道思绪,却又立时消散,只垂首道:“裴某谨记大师箴言。”
青年转身欲走,推门却见少女站在院中的古柏下,若有所思,而后伸手摘下一片柏叶。
玄空见状,先开口道:“世子且在此处稍等片刻,贫僧有些话要跟世子妃说。”
僧人说罢,大步走了过去。
“世子妃近日可好?”手持佛珠的僧人问道。
这人站在面前,秦姝意敛去心中的一丝慌张,干脆迎上他的目光,不躲不闪,温声回答。
“谢大师关怀,一切都好。”
玄空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无奈,“世子妃,往后的事情总是不可预测的,若真要论,还是惜取眼前人吧。”
少女侧了侧身,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青年,轻声道:“谢大师提醒。世子是个很好的人,与我这样的恶鬼同处一室,是造孽。”
“这......”玄空摇头否定,“贫僧知道,当年的种种已然成了世子妃的心魔,您难免受此掣肘。可贫僧要提醒的是,就算要破除执念,也莫要失了本心。”
秦姝意思索片刻,只道:“谢大师提点。”
她就要离开时,身后的僧人又语重心长地提醒道:“世子妃,这世间哪有什么天道?只有人才能称得上是那个最大的变数,您能醒过来,实在不易。”
少女脚步一顿,一时之间有些迷惘,最后仍旧草草告别。
僧侣口中的箴言总是说一半留一半,剩下的那一半是要靠人自己去猜的。
可她猜不出来,也不想猜。
——
夏初的风带着临来的燥意,吹得湖面微波轻荡,丛丛云层将日光团团围起,草长莺飞,敛了半数暑气。
巍峨肃穆的皇宫内亦是张灯结彩,因着北狄使团将到的缘由,布置的更加庄重热闹,宫人们端着托盘鱼贯而入,后台的舞女们正忙着换衣服。
帝后同坐主位,左侧是皇室宗亲,右侧是身着官服的大臣,皆是严阵以待,丝毫不敢放松。
自大周开国以来,与北狄之间向来是大小摩擦不断。尤其是北狄那位卧病在床的老首领登基后,为人奸诈狡猾,又极其残忍好战,这几年边关的局势愈发严峻。
却不料,一场宫变,北狄王竟改了主意,听闻北狄的六王子是个颇有手段的人物,一夕之间竟然劝动了老首领,化干戈为玉帛。
秦姝意作为世子妃,自然也受邀参加了这场迎接使臣的宴会。
裴景琛虽只是个挂名的世子,可这次不知为何,竟接了御令,同父亲布置了这场迎接来使的宴会,这几天也是忙的脚不沾地。
他从前游离于官场之外,上次派他去扬州收盐引,也是因为高宗自己无人可用,更是因为他和恒国公之间的父子关系。
作为一个皇帝,高宗在这些国家大事上,一向拎得清楚。
可是这次,竟主动让恒国公世子在礼部挂闲职。裴景琛是裴家唯一的子嗣,裴家又是太子的后盾,有心人自然能看出其中流露的栽培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