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梦见自己被打入冷宫,自戕而亡, 我听见了漫天火光的噼啪声响;她梦见尚书府被满门抄斩、诬陷为奸佞之臣, 我听见了岳丈和秦兄的嘱托。”
青年抬起眸, 嗓音微冷, “我在感知她的梦。”
抑或是, 他在真切地听着她的痛苦, 却无计可施。
“这,这......”饶是阅尽千帆, 也惊骇于这样的话,叶伯沉静的眸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忧虑。
心中闪过如潮水般的疑惑, 但都化为云烟,片刻消失殆尽。
裴景琛却依旧是那样轻松的表情,甚至露出一抹笑,宽慰着面前的老者。
“没事的伯伯,只是有回音,又不会杀了我。”
况且他从不觉得这样的共感会是一件坏事,只可惜没有早点听到这样的声音,秦姝意那些细碎的噩梦,那些难与人道的痛苦。
漫漫长夜中,她孑然一身体会过的痛苦,她刻意忽略甚至弱化的梦,裴景琛愿意重新体会一遍。
青年做了个长揖,并未再解释,转身欲走时却被身后的老者出声拦住。
“去广济寺,见见玄空吧。”
青年满腹疑惑,意欲周旋,故低声道:“尚无性命之忧,还是别......”
叶湛却直直地望着他,眼中带着不可言说的执拗,强调道:“世子,国公府不能后继无人,况且皇后娘娘素来也很牵挂你。”
他长叹一口气,“寺庙山林,是个静心的好去处。”
老者鲜少有这样固执的时候,裴景琛只知叶伯与玄空大师之间似有龌龊,二人向来不和,故而今日听了这话也是分外疑惑。
但他没有多问,不过是跑一趟的功夫,兼之母亲的灵位亦停放在广济寺,于情于理都该去一趟。
青年点头应是,关上了房门。
后堂彻底地暗下来,静的落针可闻,叶老大夫伸手遮住自己不停颤动的双眸,指尖还有残留的翠绿色药汁。
他似乎陷入过去痛苦的回忆,嘴唇渐渐发白,“绕来绕去,终究逃不过一个劫字。”
——
裴景琛怀揣着满腹心事走出内堂,却见秦姝意早等在台阶上,眉目间是化不开的忧虑,看见他走过来,连忙迎了上去。
“你怎么样?”少女的目光落在青年右肩上早已包扎好的伤口,松了口气。
裴景琛回过神,换上一副轻松的表情,笑道:“你夫君福大命大,怎么可能有事?”
“那就好。”看他还有力气打趣,秦姝意紧悬着的心这才略松了些,但又看到他双手空空,追问道:“不对,裴二,叶伯给你开的安神方子呢?”
青年愣了愣,但反应很快,轻笑一声,抚了抚她的发丝。
“叶伯说让我去广济寺,上一柱香。”
秦姝意蹙眉,忽而有些不妙的想法,“身子不适不该看大夫么?为何叶伯让你去寺庙,这太荒谬了,我去问问。”
裴景琛拉住她的胳膊,无奈道:“你放心,叶伯他老人家让我去上香也是因着其他的缘由。我最近心浮气躁,去拜访玄空大师探讨佛理亦是一件好事。”
“至于安神方子,刚才我已经让叶伯切了脉象,并无不适,也就不用再抓药了。”青年端的沉静从容,如今诹起谎来,亦是脸不红心不跳。
秦姝意隐隐觉得哪里有些奇怪,偏又说不上来,临上马车前,她突然开口说了句,“裴二,我与你同去广济寺。”
青年的手指不自觉地一颤,幸而敛在衣袍之下并不起眼,他点头答道:“也好。”
说完坐在少女身侧,镇定的有些过分。
那股怪异的直觉愈发浓烈,秦姝意原本还以为这人无论如何都会拒绝,却没想到竟这样轻易就答应下来,这不禁让她有些局促,倒显得自己多疑了。
她咳了一声,不自然地开口,“若是你有旁的事,我在府里待着也可以。”
裴景琛眉梢微挑,显然是想透了其中的前后因果,伸手抚了抚她柔顺的长发。
“母亲的灵位由广济寺玄空大师亲自供奉。”
他说的淡定,秦姝意却听得有些惊骇。倘若真的是裴夫人的牌位,那也理应放置在裴家宗祠,怎么会由一个僧人供奉?
青年看到她眸中的疑惑,低声道:“夫人,裴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简单。”
“我父亲和姑姑是裴家嫡系,可是祖父早逝,一大家子活活吃垮了大房。”他垂眸补充道:“姑姑还没及笄,他们就已经做好了把她嫁给缠绵病榻老知州的准备。”
秦姝意心中一惊,顺着他的话猜测道:“所以,国公大人带着皇后娘娘逃了么?”
这不难猜,虽则其中的弯弯绕世人并不清楚,可却有一点明明白白。那就是恒国公与当今陛下是青年时结下的交情,必然是来到临安后,才与当今陛下产生了交集。
“嗯。”裴景琛并没有再提后来的事,那些事也不必再提,临安口口相传的帝后情意、伯乐与千里马之间的赏识罢了。
他看着面前的少女,仿若这一切不过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外祖在雍州虽有一份家业,但终归只是行商。母亲嫁给父亲,得了父亲的爱重,却一直被宗祠那群老顽固置喙斥骂。”
他话头一转,“就算入了宗祠,也是平白被人往身上泼脏水,还不如在广济寺清净。我母亲曾救过玄空大师,因而大师也愿意为她供上一盏长明灯。”
至此,秦姝意方把这一切听明白,亦是唏嘘不已,点头道:“既如此,我更该和你一同去,为母亲上一柱香,聊表思念。”
裴景琛看着她,忽而露出一抹笑,将她揽在怀中,“母亲是个豁达温善的女子,见到你,必然欣慰不已。”
少女嗅着鼻端熟悉的冷竹香,也不由得有些晃神,她合上双眸,只说:“裴二,我刚才很担心你。所以日后无论出了什么事,都不要瞒着我,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