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静了片刻,青年的衣角又被拽了拽,连带着腰间那块质地粗糙的茶花玉佩也晃了晃。
良久,裴景琛似乎十分不情愿,拉着身后的人大步走了出去,走时狠狠地剜了小厮一眼。
“这笔帐,本世子记下了。”
——
天幕渐渐暗下来,做工的百姓都回了家,可是到了晚上,红袖楼却是灯火通明,热闹至极,人声鼎沸,楼里的灯炫得人发晕。
裴景琛拉着秦姝意走进来,立时有几个眼尖的姑娘凑过来,皆是穿着轻纱薄衫。
虽则大多挨着裴景琛,但也有人见到秦姝意眉清目秀、面容俊俏,故而也笑嘻嘻贴过来。
但顿时,这群叽叽喳喳的花楼姑娘又都停下动作,只因为首的细白脖颈间横了一把闪闪发亮的刀。
裴景琛本就长得昳丽,如今被这满楼的灯一照,五官也显得妖艳起来。
他拿着刀,看着花楼姑娘的眼神却不甚友善,那样倨傲的模样,反倒像是在看毫无还手之力的猎物,连动一动都嫌脏。
所幸此刻楼中人来人往,男客喝的醉醺醺,花楼姑娘们瞧见了,也不敢凑过来问问一二,倒也没引起什么大乱子。
秦姝意反应的快,抢在青年发话之前打破僵局,毫不费力地拨开那把刀,扯出一抹温和的笑。
“诸位姑娘,我们是应杨太守邀请,有要事相谈。”
跟在打头姑娘身后的人一听这话,都松了口气,不是真的在刀尖上舔血的盗匪就好。
可是这口气还没咽下去,又听到那小厮打扮的俊俏郎君低声补充道:“若是姑娘还在此故意拖延时间,届时横生变故,可就不是一颗脑袋能解决的事了。”
为首的姑娘见她看透了其中关窍,一张脸煞白,饶是涂了粉也盖不住面上的惊惶之色,遂闪身让开了路,颤着声音说:“公子请。”
如此才算一路畅通无阻地上了楼,待推开包间的门,才发现原来屋子里已经坐了许多面生的人。
座位布置的颇为巧妙,空出来的主座自然是为这位恒国公世子留着,左右手边各设了两排座位,一排三个人。
裴景琛刚进屋,左侧的杨太守就先站了起来,连带着杨太守身边的两人也都站起,朝着青年恭敬地行礼问安。
待这边人的动作都做了一半,右侧的几个人才依次站起来,脸上是目空无人的神色,显然不将他这位世子放在眼里。
裴景琛没动,百无聊赖地倚着门框,将这群人的容貌一一看清楚,目光精准地落在右侧第一个人的身上,唇角微勾。
左边是以杨太守为首的官,至于右边这群人?
并不难猜,想来就是周永等盐商。
只是他还有另一个不为人知的身份,那就是当年天水郡之变,侥幸逃出去的家仆。
裴景琛揣测他的年纪,看着也得有四十多了。如此想来,宫中那位逃出来时也不过十三四岁,怪不得在扬州呆了四年才去了临安。
青年心中冷笑,脸上却依旧不动声色。他不说话,也没人敢真的起来,到底是京中来的,单一个家世就能压他们好几头。
看了一会儿这些人弓腰塌背的身形,裴景琛这才意兴阑珊地进了屋,径直走上主位。
“诸位请起。裴某方才走神了,诸位大人竟也不提醒裴某?实在是罪过罪过!劳累诸位了!”
话是那么说,可是语调里却听不到分毫的愧疚。
“世子贵人事多,就算忘了我们这群老骨头,我们又怎敢置喙您呢?”席下已经有人接了话。
裴景琛目光一扫,定在右侧说话的人身上,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故作无奈。
“哪里算事多呢?思来想去也不过是一件收盐的事拖到了现在罢了。”他抬眸,拉长尾音,“若要论起来,在座的才是真正的贵人吧。”
方才说话的人心虚地低下了头,自知理亏。初生的牛犊不怕虎,这年轻世子分明是阴阳怪气,拐弯抹角地训斥他们不应上令。
看着这素日咄咄逼人的城西盐行老板碰了一鼻子灰,刚反驳就吃了个闭门羹,其他人也不敢主动上前找裴世子的霉头。
裴景琛也不急,静静看着他们。
杨太守一碰上裴景琛就觉得心中有愧,这几日在家也是睡不好觉,每每想起裴世子前些日子在他府中说过的话,他就觉得脸上发烫。
可转念再想到,若是此番真把盐引收走,他就再无现下这样滋润的好日子了,说不定连太守的位置都保不住。
如此惴惴不安许久,他那主心骨却迟迟定不下来,索性求了周永和府上的老师爷给出个主意,总归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昨夜里听了周永的主意,心下虽觉得有些不妥,到底还是贪心占了上风,遂心一横,还是摆了今日这场宴。
心思百转,渐渐平稳下来,杨太守讪讪笑道:“世子一路舟车劳顿,收盐的事,下官必然会为您办好,必定滴水不露,今日是为您的接风洗尘宴。”
“哦?杨太守竟有如此计谋?”裴景琛看向弓着身子的杨太守,又笑道:“大人前几日还百般推辞,如今却突然改口,又是为何?”
杨太守只觉得心如擂鼓,强装镇定地回答:“为国效力,本就是下官分内之事。下官前几日妄图逃懒,猪油蒙了心,实在是糊涂。”
裴景琛眉梢微挑,正要反问时,右边始终保持沉默的人却沉声开口。
“世子,我们扬州有句土话,叫宴上来往俱是客。”
周永话音一顿,额角的疤也随着脸上谄媚的笑拱了上去,“既然杨大人已经立了军令状,世子也无需这样忧心,还是让我们尽些地主之谊吧!”
屋里的人听周永开了口,似乎瞬间有了风向,纷纷应和着他的话,故作热情地邀约。
坐在主座上的青年神情间多了一丝玩味和探究,一双丹凤眼里幽深不见底,他敲了敲光滑的紫檀木桌,笑意更深。
“既然周老板都开口了,裴某岂有不敬之理?”
周永垂下头,口中却尽是感激之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