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在梦中快要窒息时,脑海中涌入了许多细碎的画面,那些曾经被她抛在脑后的琐碎记忆重新涌上来,在最接近死亡的时候,她想起了一件事。
前世西北军情同样告急,彼时裴皇后已然被扯进巫蛊之案中,恒国公辗转于雍州和京城,忙的焦头烂额,名望亦是一落千丈。
整个裴家同高宗的关系降至冰点,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就在这时,萧承豫自称愿意献上府中所有金银,并主动揽下了负责西北军饷的差事。
那时裴家已现颓势,桓王和郑太傅不过是强弩之末,萧承豫身后又有礼部尚书府这一大助力,整个朝廷完全倒向了三皇子一派。
她那时终日沉浸在失去孩子的悲痛中,心如死灰,疲惫不堪,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关注萧承豫做了什么,更不知道他在谋划什么。
所以就算那日去书房,看到那封从扬州来的信和上面别样的标识,她也并没有额外注意。
可是昨夜那些细微的细节却又浮现在她面前,似乎生怕她看不清,最后竟直接定格在书案的东西上。
所以今天她才这样不顾一切地要跟去扬州。
只因扬州还藏着一件怪事。
所谓平静无波,不过是表象;湖水之下,藏着的分明是青面獠牙的怪物。
隐约之间,她已经碰到了真相。
普天之下,除了盐商,谁能在一夕之间凑齐二十万将士的军饷?扬州的盐商,恐怕早就与远在临安的萧承豫勾扯在了一起。
而那个信上的标识,也根本就不是普通的图案,而是一块纤薄的虎符。
能够调兵遣将的虎符。
所以她要陪着裴景琛,无论前方是什么,她都要去亲眼看看;何况还有在梦里听到的那句话,裴景琛说过的,萧承豫瞒不住的那件事。
离真相越近,秦姝意愈发按捺不住心头嗜血的冲动;她已经很久不能安然入梦,自睁开眼的那一刻,整个人更像是时时刻刻都放在火上炙烤。
痛,又痛又恨。
所以迫不及待想要手刃宿仇。
她要亲自去扬州,亲自找出旁人口中能让这位三皇子身败名裂的事情,她要亲眼看着萧承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为他铸下的大错赔罪。
少女目光灼灼,眼底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恨意,指尖攥得发白,唤了一声,“裴景琛。”
“好。”青年将她所有的反应收在眼底,松开垂在一侧紧攥成拳的手,露出一抹无奈而释然的笑,“我答应你。”
前路艰险,那就将她保护好。
他不想看到她心里装着万般忧虑,他总拿她没办法。
秦姝意怔了一瞬,骤然反应过来他口中的答应是什么事,紧蹙的眉尖也下意识地放松。她还沉浸在能去扬州的欣喜之中,眸中总算有了几分鲜活气,几乎压不住唇角的笑。
“世子放心,我绝对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少女语调清脆,只是这样一说话,又扯到了脖颈间不知名的伤口,痛得轻嘶一声。
“既如此,”站在一边的裴景琛拉长了声音,意味深长地看着披散着一头长发的少女,长臂一伸,端过托盘里放着的陶瓷碗。
秦姝意还等着他接下来的话,却见他重新端了一碗黑乎乎的药汁,下意识地蹙了蹙眉,接过药,皱着鼻尖屏息喝了下去。
喝完却有些震惊,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她不可思议地看着满面春风、嘴角带笑的裴景琛,愣了神,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说什么。
“甜吧?”青年贴心地接过空碗,双臂抱在胸前,挑眉问她。
“甜。”秦姝意脑中一片空白,顺着他的话回答,却骤然回神,疑惑地问:“这药怎么是甜的?”
药不应该是苦得让人难以下咽吗?
这碗药汁看上去比其他的药都要苦,可是入喉却是余味悠长,还有绵长的甜味,整个喉咙都润在一阵甜蜜的舒爽中。
裴景琛完全不在意地耸了耸双肩,耐心解释,“我同厨子说了,先用梨汁勾兑,煎好药再放上冰糖,你喝起来自然没有苦味。”
看还半倚在榻上的少女走神,他又狐疑地看她一眼,“你不是最不喜欢喝这些苦药吗?”
秦姝意亦是一愣,下意识回道:“嫌苦就能不喝吗?”
“那自然不行。”裴景琛笑道,“人生了病,哪有不喝药的?但是我们大可以让这苦药变得甜一些,喝起来不是也开心些么?”
彷佛在黑夜中跌跌撞撞独自前行的人猛然间看到了一束光;又仿佛在水中快要窒息的人被打捞上岸;围绕在她心间许久的郁气渐渐消散。
天光大亮,柳暗花明。
是啊,人活着哪有不遇到些艰难挫折的?她不能一味沉浸在萧承豫带来的阴影之中,画地为牢囚住自己,更不能被一个奸诈小人冲昏了头脑。
她要风光无限、精精彩彩地活下去。
她要走遍山川湖海,见惯世间百般人情姿态。
看她不知想到了什么,露出了轻松愉快的表情,裴景琛亦是心中一松。
他端着空药碗大步往外走去,只是走到门口时又顿住了脚步,轻声提醒道:“明日启程,夫人早做准备。”
——
次日,国公府门口一早就停了一辆黑漆齐头平顶的马车,马车旁还跟着两队身着紫衣内侍服的宫人。
为首的内侍见到裴景琛出来,自然上前躬身行礼,又看到他身后穿了一袭湖色素面妆花褙子的少女,笑得脸上的褶子一颤一颤。
“世子与世子妃真是伉俪情深、情比金坚,想来世子妃是要送世子出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