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景琛彷佛听清了她的嗓音,眸光晦暗不明,尽是不可置信的情态,掐着她喉咙的手猛地松开。
眼前一黑,又骤然一亮。
秦姝意缓缓睁开眼,却发现入目是熟悉的新房,脖颈处传来尖锐的痛意,她不由自主地想摸自己的喉咙,却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及时制止。
面容昳丽的青年望着她,眸中还带着不加掩饰的担忧,轻声安慰道:“别摸,方才你咳得厉害,上了药,这时候揉会痛。”
秦姝意眼角湿润,彷佛刚从地狱里爬出来侥幸活着的人,看见面前的裴景琛只觉得恍惚难安,猛地抱住身旁的青年。
二人鲜少有像今日这般挨得极近,幽幽的兰香与冷冽的竹枝香气矫揉在一起。
青年的身体清瘦有力,惴惴不安的少女甚至能听清这具皮囊之下,那些明显加快的心跳声。
秦姝意的声音里还带着显而易见的嘶哑,说起话来隐隐作痛,但现在她已经顾不得那些细微的疼痛。
“世子,我想和你一起走。”
第60章
她的语调轻而沙哑, 方才说的话就像一根微不足道的羽毛落在裴景琛耳边,一下一下地敲着他脑海中的弦,泛起阵阵回响。
生怕青年没听清, 秦姝意侧了侧身子,明知自己现在动作实在不妥, 却怎么也舍不得离开那个有力而微热的怀抱。
她开始贪恋。
忍着眼眶里的酸涩, 她还是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出来,又强调了一遍, “世子,让我和你一起去扬州吧,行吗?”
乍一听到这话, 裴景琛果然皱了皱眉头。
若说他方才还以为这姑娘不过是随口一提,岂料她又信誓旦旦地说了一遍,且神情严肃郑重, 彷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受委屈自然不可能, 自她嫁进国公府, 便是风光无限的世子妃,况且他一直约束府里下人, 见夫人如见世子本人, 需得恭敬收礼。
裴景琛将少女微颤的双肩扶稳, 直视着她盈盈的桃花眼, 嗓音堪称温和至极。
“不行, 你不能去。”
秦姝意不再躲闪他的视线, 只蹙眉问:“为什么?”
“这次去扬州不比往常出游,出门在外, 又是去收了他们用以牟利的东西。这一路上不知要碰到多少牛鬼蛇神,夫人还是待在京城, 我勉强放心些。”
“我知道。”秦姝意有些焦急,连忙说道:“可是世子,我想去,我不怕的。”
眼前的人是她的夫君,是她和整个尚书府的恩人,她绝不会放任他一个人去扬州这样的虎狼之地。只有亲自在他身边陪着,她才能放心。
才能抵消那些年,她没看见的恩情。
“不行。”裴景琛答得亦是斩钉截铁。
但他似乎对她这样的执着十分不解,略一思索,不知想到了什么,又犹豫着开口。
“秦姝意,告诉我,你是不是又入了生魇?你是不是又看到了什么?”青年温热的呼吸贴在她面前,他的双手还放在秦姝意削薄的双肩上,眼中尽是担忧的神色,生怕她是又见到了那些不好的场景。
秦姝意只轻轻摇头,“不是。”不是生魇,是真实的前世情景。
就像裴景琛那个子虚乌有的心上人,生魇中的一切虚虚实实,不可尽信;可是她入的梦却是无比真实的,她比谁都清楚,那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让她难以忘怀、刻在心头的噩梦。
她不再多言,抬起略有些疲惫的双眸,脖颈间还传来细微的疼痛,眼前人的身影清晰地倒映在她的眼里,出口亦是言简意赅。
她只道:“裴景琛,我一定会去。”
青年的一双丹凤眼尽是震惊的神色,突然想到她上次露出这般坚决的姿态,还是在去岁的宫宴上,那时两人谈论的还是另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他问她是不是爱慕萧承豫,她说的什么?
她答:“妾一点也不喜欢三皇子。”
现在这样坚决的模样又在他面前撕开,却是为了去扬州。
裴景琛忍着心头无端的猜测,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昨日不曾提起这些事,偏偏睡醒之后主意大变?
他愈发看不透秦姝意,第一次觉得这姑娘身后还背着无限的谜团。她的恨意太浓,严重时根本掩饰不住周身的怒意,可她究竟经历了什么?
青年的眼底闪过一丝无措和心痛,突然开始厌恨自己。
为什么非要在西北军中呆这么久?为什么这些年从来不曾回来看一眼?这八年里,她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多思多虑、防心甚重的人?
秦姝意看着他的脸,听他的话音亦是郑重,自然不可能糊弄过去,可是她也不能说出自己已经死过一次,却带着记忆得到了转生这件事。
纤长的睫毛遮住了她眼里惊疑的神色,她低下头,只盯着锦被上绣着的交颈鸳鸯,语调笃定。
“我昨夜做了个噩梦,梦见世子此行不顺。”
裴景琛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轻声安慰她,“原是为此,你别怕。我是国公府的世子,又拿着圣旨,师出有名,收盐兴许会麻烦些,但不会旁生枝节。”
“不止如此。”秦姝意迎着他的目光,呼吸略重,但她的话音却戛然而止,不再说话。
诚如所有人都知道的那样,扬州盐商富甲一方,朝廷要收盐补贴西北的军饷和粮草,必然会引起这群商贾心思动荡。
但是士农工商,商贾再怎么想要掀风作浪,也注定是不成器的,这是世俗眼光中、表面上的走向。
可秦姝意恍然发现不是,事情看起来根本没有这样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