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生魇里看到了什么?”
裴景琛怔愣一瞬,疑惑地看向一脸严肃的叶伯。
成均反应快, 见青年露出不知所以的神情,忙将前前后后以及生魇的事情同他细细地讲了一遍。
裴景琛垂眸, 遮住眼里的失落,不欲作答。
“是噩梦。”叶老没再催促他回答,目光凝聚在那滩黑血上,径自断定:“世子此般是心绪郁结,急火攻心。”
成均闻言一愣,鬼使神差地想起白日在屋中听见的那个名字,一时之间心中五味杂陈,开口说道:“世子梦魇时,叫了一个姑娘的名字。”
裴景琛忽然抬头,似乎有千百句话想说,可是最后出口的却依旧只是句简单的附和。
“诚如叶伯所言,确实是噩梦,我也确实没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老者从药箱里抽出一包银针,豁然展开,不同大小的银针在烛火下闪闪发光。
叶老依旧沉默,只是拈起其中一根放在火上反复烤着。
面色苍白的青年了然于心,撩开衣袖,露出线条优美的右臂。不一会,他的两只胳膊上就扎满了密密麻麻的银针,白发苍苍的老者拿起布包上最后一根针,扎在他头顶的百会穴。
青年呼吸一滞,猛地又吐出几口血。
随着呕出的血越来越多,那血的颜色也渐渐恢复了鲜红,不再是最初的墨色,连带着目光看起来也比刚醒过来时要凌厉清明。
叶老一边收针一边说道:“说什么心如止水?说什么惜命?不过是糊弄我这糟老头子的话。左右我的劝你是一句也听不进去,日后你是死是活与我这老头子再无干系了。”
裴景琛还有些虚弱,闻言只是轻笑,老人的对所有斥责不置一词。
他道:“叶伯还不知道么?我能活到现在已然是一桩奇事。若真是书上说的命数纠葛,她也应该快醒了,还要劳您走一趟。”
叶湛先是一愣,而后很快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狠狠地剜他一眼,怒道:“人我自然是要救的!成小子方才跟你说的那些你可都听清了?”
生魇一事,裴景琛听了一遍,心中也有了大概的了解,便点头应是。
岂料叶老大夫都走到门口,又折返回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苍老的眸子目光灼灼,语调不容置疑。
“那我再同你说一句,古往今来凡是跟命数扯上关系的,俱是前世今生的因果!你做了什么,伯伯不过问,但你要想活得久些,日后便离那丫头远点,莫要再往来了。”
因果?
裴景琛听他说完,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恍惚,他喉头滚动,纤长浓密的睫毛遮住眸中神色,只低声答了句:“嗯。”
老者见他应下,长舒一口气,匆匆离开。
院中很快恢复一片寂静,屋外不知何时落了一场雨,这场雨来得悄无声息,都道春雨贵如油,又落在三月,于天下百姓无疑是一件好事。
本润物细无声的春雨因着这极端的寂静,滴滴嗒嗒的声音也落在了榻上的青年的耳朵里,青年闭目听着雨珠同院中的草木碰撞的声音,慌乱的心也渐渐恢复了平静。
良久,他看向沉默地站在一边的成均,轻声道:“这次查到的事情,同我详细说说吧。”
——
三月的春雨不大,却淅淅沥沥,没有要停的趋势。
亥时已过半,积樵街的礼部尚书府还亮着灯,府中却无半点喜气。
秋棠捏着帕子又给榻上的少女擦拭了身子,这才一个晌午,姑娘又出了层虚汗,分明已经盖上了厚锦被,她身上却冷得厉害,瑟瑟发抖。
少女眉头紧蹙,不知梦到了什么,神情十分痛苦。只是她睡觉从来没有说梦话的习惯,哪怕秋棠仔仔细细地守着,也只是听见两句蚊蝇似的呓语。
梦中,秦姝意骤然坠落,只来得及握紧手中的灯,裴景琛临走时朝她这个方向说的话,瞬间从脑海中断裂,回想时竟是一个字都没有印象。
她宛如一片随风飘落的白纸,只能听见耳边呼呼的风声,四周亦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只余下手中灯那一点微弱的亮光。
再睁眼时,竟是回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
临安皇宫。
秦姝意看着四周熟悉的建筑,本想离开此处,可是周围彷佛有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透明屏障,无论她怎么走,都是在这片地方打转。
面前倒是有一个装潢华丽的宫门,上书“漪兰殿。”
正是前世那位婆母的居所。
秦姝意上辈子一心嫁给萧承豫,彼时自然满是旖旎心思、孩子心性,哪怕这位婆母的身份只是个江南歌女,她也尽心侍奉,无不敬重。
奈何这位宁婕妤虽对她未曾有言语上的刁难,但态度却是十分倨傲冷淡。
时间久了,秦姝意渐渐也没了巴结讨好的心思,好在二人俱是井水不犯河水,来往也不多。
只有一点,秦姝意虽历经两世,心中却依旧疑惑,那就是宁婕妤对卢月婉的偏宠。
她曾经天真地以为宁婕妤天性清冷漠然,可是后来看到她对卢月婉的态度后,方知她只是对自己颇有微词。
卢月婉不过是一个侧妃,却胆大包天,谋害皇嗣,本应送去大理寺问罪,可偏偏这位淡漠的宁婕妤出面保全,将这件事不着痕迹地压了下去。
秦姝意百思不得其解,若说宁婕妤同情卢月婉身世低微,这理由也是站不住脚的。可是她宁愿不要嫡孙,也要保全一个侧妃,这做法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既离不开此地,不如进去看个究竟。
秦姝意打定主意后,将漪兰殿内四周打量了一圈,分明是四品妃嫔的宫室,内里的宫人却寥寥无几,俱低着头沉默做事,完全看不到闯入宫殿的秦姝意。
正对宫门的殿门亦是敞开着,少女走近才发现这偌大的漪兰殿中没人,可正当她要离开时,却突然听见了衣料摩挲的细微声响。
少女循声走了两步,又顿步去看,这才发现殿内辟出了一间小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