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如此,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叶伯想起上元节那夜,青年风尘仆仆来敲济世堂的门,那脸上根本藏不住的担忧。
叶湛头一次见他这般慌乱,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忙问是什么事,可得到的答案却是一个姑娘脚扭伤了。
见他不欲动身,青年语速飞快地讲了一大串,无非是“叶伯医者仁心、秦姑娘她确实伤得很重、人之行全仰仗两只脚、脚伤如何如何需要重视......”
叶湛听他不着边际地东拉西扯,还是背上了药箱,淡淡道:“伤的严不严重全看对方是什么人,若是仇家,便是掉上十颗脑袋,你也只会拍手叫好。”
“可若是那见了便欢喜、不见便挂念的人,她便是只掉根头发,你也要心疼的。”
叶湛心里清楚,这位少主是个至情至性之人,情之一事又最难说清,这番命数许是如医书中虽言,正是躲不过的劫数。
只是,待他醒来,还是要叮嘱同秦丫头少来往。
此时屋中的裴景琛自然不知生魇一事。
他的梦里是满目的红,鲜艳而热烈,喜庆的婚礼。
从雍州到临安,两千里地,裴世子日夜兼程,七日到京,如今风尘仆仆地来了三皇子府,却只觉得眼前发怔。
他昨日到京,鬼使神差地赶去锦绣坊高价赶制了一件大红色素面直裰。
他想,若她不愿,他便立时换了衣服,将她带走;若她愿意,他私心里只当沾沾她的喜气。
全临安城都在讨论着这桩婚事,自然也有许多话传到了这位裴世子的耳朵里。诸如“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尚书府的大小姐有福气,嫁入天家......”
裴景琛只默默地听着,闷闷地生气。
论才,他比萧承豫要强上许多;论貌,临安城里更是无人能出其右。
还有那说秦姑娘命好的,分明是瞎了眼,被猪油蒙了心。真论起来也是那萧承豫有福气,能娶到秦姑娘正是他累世修来的福分。
嫁入天家有什么好?裴景琛突然生出怨怼,普天之下,没有比皇室规矩更多更繁冗的地方了。
国公府就很好啊,面子里子都有,更重要的是,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他明白她不愿拘于内宅,他都懂得的。
次日,王府里更是一片觥筹交错,言笑晏晏。
裴景琛尚未脱甲,便入了婚堂,看见名正言顺穿着大红色喜服的萧承豫,心中更是郁郁不平。
一种名为嫉妒的情感在慢慢滋生发芽。
只是很快这种情绪便偃旗息鼓,只因他看到了红盖头下那张露出责备神情的脸。
秦姑娘果然高了,也生得很美,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好看许多。
只是,她要嫁给旁人了。
至于来时心心念念要亲口求得的答案,终究是不用再说了。
她眸中是不加掩饰的防备,把他完完全全地当作了一个不请自来的陌生人。是了,那年在宫里的事情,有也只有他一个人记得了。
裴景琛突然笑了,遣身边的成均送上昨日特意回府找的贺礼。
一把名琴,七弦焦尾。
果然,少女见到这把琴的第一眼,一双桃花眸就亮了亮。
好在,她喜欢。
梦境戛然而止,满目的红渐渐散去,又恢复成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裴景琛的心中却只余惊疑,方才在眼前一幕幕转换的栩栩如生。
每当换一次场景,说一句话,他都似乎身处实地,能真切地感知到所有的情绪。
激动,失落,嫉妒,释怀......
七情六欲,每一段都搅得他心中钝痛。
种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裴景琛愈来愈痛,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猛地睁开双眼,吐出一口还露着黑色的血。
第44章
竹清阁院中站着的两个人听到屋里的动静, 面上均是一惊,转身便推开了屋子的门。
映入眼中的是呼吸粗重的青年,他刚吐了几口黑血, 发丝垂在颊边,神情仄仄, 甚至没力气笑一笑, 强撑着力气半倚在身后的软枕上。
裴景琛见到站在老者身边发怔的青年,唤道:“你小子还知道回府!咳咳......”话说得断断续续, 他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成均见状,忙从桌上倒了杯茶,递到裴景琛手上, “是属下来迟了,若是属下在世子身边,断不会让世子涉险。”
病怏怏的青年喝了半杯茶, 方道:“你有重任在身, 我自然也要分清轻重缓急, 让你查的那件事可有眉目了?”
“有。”成均的神情更加凝重,低声道:“当年的事, 并不是绝境。”
裴景琛的眼里蒙上一层阴翳, 无奈地叹了口气, 看了榻边的人一眼, 缓缓地说:“还真猜中了, 狡兔三窟啊。”
成均还要再说什么, 却被老者开口打断。
“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