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青年的额头磕在地上。
秦姝意的思绪一瞬间僵住,哪怕此时并无实体, 却也感受到了彻骨的寒意, 她的喉咙里彷佛夹着块炙热的炭。
她从未见过,裴景琛折了傲骨, 这般落魄。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记忆中的裴世子便如那草原大漠、西北军营里的鹰。
哪怕处境再艰险,也会摇着折扇慢悠悠道一句:“这种小事用得着如此烦心?”
可他现在在做什么?
他磕头的动作又重又脆, 很快,青砖石便沾上了青年额头汩汩流出的血,可裴景琛还在魔怔似地重复。
“父亲, 不出半月, 我一定赶回来。”
恒国公依旧默然。
秦姝意听了心中亦是一惊。
此处离雍州内城似乎还有几十里地, 若按雍州到临安的路程,正常情况下尚且要走一个月, 这人承诺来回只需半月, 他是疯了么?
裴景琛的心上人, 就那么重要吗?
静了片刻, 恒国公道:“你可知道, 这个时候北狄人一旦攻到雍州城, 便会军心大乱?况且,临安那边尚无异动, 若国都有事,为父定然知晓。”
青年猛地抬起头, 额上的血顺着眼角滑过净白的脸庞,带着几分诡异的颓意,再开口语调依旧十分笃定。
“不是国事,是私事。父亲因为当年那件事,母亲仙逝多年,您心存遗憾,夜夜辗转难眠。孩儿不孝,亦不想步您后尘,求父亲允孩儿这一次。”
父子二人对峙许久,恒国公方叹了一口气道:“好。”
闻言,裴景琛又深深叩首,站起身时还有些踉跄,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拜别礼。
“孩儿只看一眼,若她心甘情愿,欢欢喜喜,我此生亦无牵挂。”
恒国公虽不明白他此刻所思所想,但看到他坚决的眼神,只顺着他的话,恍若不经意地问道:“若她不情愿、不欢喜呢?”
青年随手拿起帐中架子上的汗帕,拭去额上的血,笑了笑,随口答道:“那就更好了。”
站在一边的秦姝意疑惑地打量着他,说这番话倒更叫她这旁听的云里雾里,一点也猜不透眼前人的心思。
少女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裴景琛的心思千回百转,也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与眼前的人相隔千万里之遥。
裴景琛不再耽搁,捂着帕子撩帐走了出去。
秦姝意提灯走出军帐时,日头西落,遥遥洒下一片金灿灿的光,给眼前这片苍茫的大地平添几分浩荡。
青年端坐马上,劲瘦的腰间配着三尺青锋,背影挺拔冷然。他的身后井然有序地跟着两列士兵,俱是无言沉默着。正在秦姝意犹疑之时,那青年鬼使神差地转头,一双丹凤眼彷佛已经看见了少女的身影,正望着这个方向。
自入梦以来,秦姝意少有这般心惊胆战的感觉,上一次目光如有实物的,还是临安天字号牢房里的那个黑衣人。
少女一弯细眉微微蹙起,只见裴景琛还有些苍白的嘴唇一张一合,不知说了些什么,而后便扭过头,一扬马鞭,那道引人注目的身影便渐渐与远处的夕阳融合在一起。
他只说了一句,可说的究竟是什么,秦姝意仔细回想着他方才的唇形,就在要参透之时,突然觉得眼前的景物天旋地转,脑中的弦也一瞬间断裂。
那青年道:“若她不愿,我便抢亲。”
——
已入深夜,恒国公府里还亮着灯。
白发苍苍的老者走在最前面,身后紧紧跟着的正是白日才归京的成均。
纵然成均在军中威望甚高,又是世子心腹,可是对上身边的叶湛,亦只能算是个小辈,对着旁人,他需得镇定自若,不能自乱阵脚。
可是看着面前的叶老,他心里又实在难安,忍不住问道:“叶伯,世子的伤,您可有法子了?”
叶老脚步微顿,摇了摇头,“这病不知从何而起,怎知从何处开解?”
“那世子他!难道就要这样一直昏下去么?”成均的眸中带着不忍。
到底是年轻人,又有着出生入死的情谊,自然是比京中看热闹的普通百姓要来得更担心些。成均虽回府才一日,却也弄清了如今临安的局势。
宫里的名贵补品如流水般的送,裴皇后自己尚且有伤在身需要修养,自然是不能前来;刚被封为太子的五殿下亦是天天对着一大摊子事,抽空便来国公府探望。
只是,转眼半个月过去了,世子却一点起色都没有。
叶老看着成均面上失落,也叹了一口气,“我从前朝的医书上翻到了一种病,名为生魇。说是两个命数纠葛的人短时间内鲜血交融、心绪相通,便会同时陷入梦境。”
成均闻言一怔,惊道:“世间怎会有如此阴邪的病症?况且我们世子去哪找一个鲜血交融、心绪相通的人?”
他的话音刚落,双目倏尔睁大,脑中骤然想起茶铺里那几个中年男人说过的话。
礼部尚书府秦家的大小姐也昏了。
成均只觉这件事颇为荒诞,讷讷道:“难道那个人,真是秦小姐么?”
老者看他已然猜到,便点头道:“我前几天去了尚书府,那丫头的症状同世子的一模一样,倘若真是生魇......”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又道:“医书上只提及发病时的症状,未写明医治方法,其下亦只是匆匆标注了随缘二字,什么时候醒过来,端看他们的造化。”
“可是叶伯,命数纠葛又是怎么一说?世子这十年来一直呆在西北,怎么可能同一个闺阁小姐有劳什子的命数纠葛?”成均的眼里满是不敢置信。
命数纠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