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春桃身上留了信,我虽未曾看见其中的内容,但依世子的反应, 这信应当是冲他来的,若我没猜错,写的应是让他一人去救你。”
秦姝意依旧垂眸, 却没错过他说的每一句话。
“人多眼杂, 世子只好在我胳膊上匆匆写了几句话, 让我按着他的吩咐去找骁骑营宋都尉,”他的音调微微提高:“因着此事有关御史府, 故我将春桃也派去寻卢家大姑娘。”
“妹妹, 你还未曾同我说, 到底是谁将你掳走?又是为何挟持你?这事怎么同世子扯上了关系?”青年的语调略急, 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少女微微抬眸, 眼中有片刻失神。
从挟持她来威胁裴景琛开始, 便布了这么大一盘棋,若说此事同他萧承豫毫无关系, 那可真是荒谬!
秦姝意对上哥哥关切的视线,却并未着急回答他的问题, 反而意有所指地问道:“哥哥什么时候应试?”
秦渊失笑:“自然是今年秋天,怎么?你竟忘了?”
秦姝意抿了抿唇,盯着那双和自己相似的眼,“哥哥苦读多年,若能蟾宫折桂、金榜题名,之后又会做什么呢?”
秦渊见她如此郑重,也不由得正色答道:“若我能得沐天恩,自当踏入仕途,如父亲那般两袖清风,为我大周百姓做实事,做一个真正的好官!”
青年的话语掷地有声,眸光坚定。
他读了这些年的圣贤书,为的就是今朝秋试过后,能够两肩担起为国为民的道义。
听到这样的回答,也在秦姝意意料之中,她双眸清亮,低声问道:“天下臣工论起初心,自然都是为国为民。但是哥哥,若一个国家,君主先不君,那百姓可会过得安稳?”
秦渊心中一震,听她说起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倏然瞪大双眼,却没有想起去拦,反而鬼使神差地继续听了下去。
“若是皇家兄弟阋墙、大局难定,整个天下动荡不安之时,哥哥又去做谁家臣子?”少女的音调虽轻,却十分郑重。秦姝意的眼底闪过一抹微不可察的悲痛,“国将不国,君不君臣不臣,哥哥若是只想着依靠当今天子的知遇之恩,又能安稳过几年呢?”
秦渊听完也怔愣一瞬。
秦姝意看着他的反应,便知道这话想必父亲还从未同哥哥讲过。
她心底叹息一声,去年在书房里同父亲说过的话,想来父亲也在考虑,并未真的付诸行动。
可是不过数月,她的嫡亲兄长就能位列一甲榜首,他会身着大红官服、打马过临安,届时便是京城炙手可热的状元郎。
若是真到了那时候,留给哥哥考虑的时间还能剩多久?
此事不能再拖,秦姝意与裴景琛万般小心注意着相处的尺寸,尚且会被萧承豫盯上,设下今日这样的毒计,日后的光景,更是难说。
从前,她不想秦府成为自己的赌注,更不想父兄成为皇权倾轧下的牺牲品,可她千躲万躲,尚书府还是不能全身而退。
经此一事,她虽然累了,但心里的主意也更加坚定,既然躲不过,不如执剑上前,杀出一条活路。
这是裴景琛教她的道理。
既然他无惧,她亦当鼎力相报。
看着面前认真思索的青年,秦姝意原想着改变一个人的想法殊为不易,自然免不了要多劝劝,可等她正要开口再说几句话时,哥哥却忽然抬头。
秦渊看她的眼神含着敬佩,也带着对她的认可,他揉了揉秦姝意的发顶,那双漂亮锐利的桃花眼里闪过一丝心疼。
“姝儿变了,变得哥哥都认不出来了。你本该同其他姑娘一样,踏春绣帕、读书放风筝,闲下来便约着相好的女伴逛逛首饰和脂粉铺子。”
他的话音顿了顿,又道:“现在竟真的要同哥哥讲起朝廷大事来了。”
秦姝意怔怔地望着他,似乎有些自疑,试探着问道:“哥哥是不是也觉得我城府深沉?”
秦渊许久没有说话,只是将妹妹揽到怀里,动作十分轻柔地拍了拍她微颤的脊背,“没有,从来没有。”
秦姝意抬头看他。
青年又将只到自己肩膀的小脑袋摁了回去,声音强装镇定:“秦姝意,你这样,会显得我和父亲很没用;你这样,让我觉得这个哥哥当得很没用。”
不知从哪来的两滴湿润液体,落在秦姝意的额头上。
头顶传来青年的哽咽声:“可你是我妹妹啊。”
“我看着你长大,从那么小一团,出落成现在这样窈窕的姑娘,我秦渊的妹妹家世好、长得好,人又聪明,是全临安城最好的姑娘啊。”
“可是,怎么偏偏现在却要只身向前谋划呢?一心将全家上百条人名背在身上,前后思虑,如履薄冰,多累啊,妹妹。”
“我情愿你的聪明一辈子都用在诓骗哥哥身上,也不愿你揣着这样沉重的心思,故作冷静地分析朝中局势,找那所谓的退路。”
秦姝意洁白的面庞上流下两滴泪。
她方才只顾着劝哥哥择良木而栖,却忘了这是她的哥哥,身体里流着和她同样的血,怎么可能不明白她心中的想法?父亲许不会将此事放在心上,亦不会觉得她反常。
可是哥哥不一样。
父亲外放为官时,两袖清风,一家人在边陲之地,过得并不宽裕。
可每每寻到好吃的好玩的,哥哥总会先跟献宝似的先拿给她。
还有被那些调皮的孩子欺负时,她人小打不过,亦是哥哥替她出头。
秦姝意从青年怀中挣了出来,站直了身子,盈盈一笑,轻声道;“哥哥,我愿意的。”
眼前挺拔温雅的青年,渐渐与梦中天牢里那个一心维护妹妹的囚犯身影重合在一起,哥哥夸赞她是世上最好的妹妹,又怎知她心中不是这样想的呢?
秦府满门忠烈之士,本应当配簪缨、享太庙,得沐浩荡皇恩,家族繁荣昌盛,秦姝意又怎能眼睁睁地等着悲剧重演?
她看着眼前的哥哥,劝道:“我知道哥哥和爹爹不屑参与党争,亦不愿被人揣测为趋炎附势之辈。可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父亲兴许会念着陛下的情谊,但哥哥还年轻,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秦渊的心渐渐平静,脸上的泪痕也干了,神色平和,点了点头。
“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你的意思我明白的,从前我也只想着为百姓做实事便好,却不知我与爹爹想安心做臣,有人却拿你做砝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