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他先是看向桓王,又看了一眼对面的中年谋士,声调波澜不惊。
“仲某以为费老所言有理,倘若暗杀裴世子,圣上彻查便是一桩大麻烦,王爷想让裴世子吃个教训,自有其他好法子。”
话音微顿,仲京眉头舒展,露出一抹极和善的笑容,语调平静沉缓。
“听闻世子极善弓马箭术,王爷若是心中郁结,断他一只胳膊便是,连箭都拿不起的废物,又怎能威胁到您的宏图大业呢?”
桓王紧紧盯着青年谋士,看他面色坦然,心中又多了几分欣赏,拊掌大笑。
不由得起身站到他身边,双掌拍上他削薄的双肩,赞道:“知本王者,仲京也。”
说罢扬长而去,众人都了解这位主上的脾性,他这一赞便表明此事交由仲京。
众人只觉自愧不如,这仲先生也是个奇才,来得不久,却深得桓王信任,他们都是府里的老谋士,行事却始终不得王心。
至于桓王自己,有先前那个妖娆美人勾着心魂,哪里还坐得住?
谋士们鱼贯而出,费老罕见地与青年谋士并肩而行,暗讽道:“本官警告你,莫要给王爷灌什么迷魂汤,收起那些谄媚心思。”
仲京收起笑,却依旧和善地说:“这就不劳您费心了,何况你我都是王爷的幕僚,若仲某是谄媚,那费老您,又是什么呢?”
中年谋士气极,双手抱拳对月道:“费某是太傅门生,你不过是穷乡僻壤里走运的无知小儿,有何颜面与本官相提并论!”
仲京却依旧淡定:“可王爷显然更信任仲某这个穷读书人,您觉得呢?”
说罢径直走开,徒留那停在原地满腹怒气的中年谋士,指着他的身影大骂。
“竖子!”
——
仲京回到私宅,一旁的巷子里少见地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他看向那马夫装扮的暗卫,忙走上前。
“殿下来多久了?”
暗卫见到他连忙行礼,回答道:“禀先生,已有半个时辰。”
仲京看着天边的残月,迈步向屋中走去,果然看见萧承豫坐在桌边,十分专注,不知在想何事。
他静默不语,安静地站在一边,见萧承豫揉了揉额角,便倒了一杯清茶递给主上。
萧承豫眉头微皱,喝了两口茶润了润嗓子,却并未开口说话。
两人僵了片刻,仲京开口打破了沉默:“殿下可是身体不适?需不需要属下去请大夫?”
萧承豫无奈地摇了摇头,看到仲京担忧的表情,低沉的声音里还带着一丝哑。
“无事,只是最近总是做些虎头蛇尾的噩梦罢了。”
仲京松了一口气,叹道:“若是澜姨看到您这般辛劳,也会担心的,大业未成,您更要保重好自己的身体才是。”
萧承豫脊背僵直,嘴角扯出一抹苦笑,淡淡道:“嗯,本王知道。”
他以往浅眠少梦,近日却总被连夜的噩梦惊醒,梦里他娶了妻,虽看不见妻子的脸,但也知道她很美,宛如一株空谷幽兰。
王妃年纪不大,却很体贴。
他每每回府,总能看到等在门口的王妃,他身上带着冷意,却总是忍不住抱住少女,几乎要将她融进骨血。
若总是这样中规中矩的梦,倒也无妨。
偏偏这梦境的好坏并不受他控制。
一日妻子罕见地没有站在门口等他,他心中慌乱,赶去了后院,却见妻子笑盈盈地抚着自己的小腹,笑着唤他:“三郎。”
妻子怀孕了,他们有孩子了。
萧承豫心中涌上一股狂喜。
那日他宛如木偶一样站在门口,却恍然回过神,连忙将身上阴凉的外袍脱下,重新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
看着妻子依旧平坦的小腹,他却束手束脚,还是妻子让他俯身贴在小腹上感受。
其实他什么都没听到,但是感觉到妻子期待的眼神,萧承豫还是笑了。
他贴在妻子耳边,轻声道:“我听见了,小家伙很好,很活泼,像你。”
妻子却耳尖通红,倚在他的怀中,娇嗔道:“净哄我,他还那么小,哪里就能看出像谁了?”
他只是闷声笑,可是得知这个好消息还没多久,母妃就给他下了最后通牒。
孩子不能留,他正在夺嫡的风口浪尖上,不能给对手留下任何能威胁到他的软肋,何况母妃一直在等侧妃先诞下孩子,他百般周旋亦是无果。
就在他为难之时,已经有人先一步替他做了决定,卢月婉在妻子的饮食里下了落胎药。
这个孩子最后还是没有保住,母妃对这个结果十分满意,便出面保下了卢月婉。
他只能将那送东西的侍女杖杀,威慑众人,妻子很聪明,她猜到了真正的凶手是谁。
可他却只能顾左右而言他,除了劝她喝药,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
他要说吗?他能解释吗?
她,又会信吗?
诸多压力抵在他肩上,萧承豫只觉得自己喘不过气,他只能安慰伤心的妻子,孩子会再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