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秦尚书还只是个从四品的国子监祭酒,不过因其办事稳妥又忠心可靠,很快被高宗提拔上了礼部尚书的位置。
秦家在危机四伏、明刀暗箭的临安竟也顺利地扎下了根。
再后来便是裴景琛戍边早归,偶然见到秦大小姐的事了,在京郊大营时,他也曾委婉地借广济寺贼人一事,问过秦大小姐在裴景琛心中的地位。
可青年那时只是静静地垂首敛目饮茶,并不曾接话,他便也识趣地不再问,心长在自己身上,怎么想的旁人又如何知晓呢?
蓦然听到萧承瑾发问,素来懒散的青年却几乎脱口而出。
当然是秦姝意。
裴景琛的心静止了一瞬,而后反应过来,鲤鱼打挺般站起,夺过萧承瑾手上的书。
他似乎有些恼羞成怒,责备道:“你这人怎么随便翻别人的书?君子九思,看来你也没做到!倒先指教起我来了!”
听到青年的质问,萧承瑾却并不生气,反而颇无辜地摆手道:“是吾之过,吾会反思。”
二人是血肉至亲,情谊深厚,自然不会因为这些小事就生出嫌隙。
裴景琛将书放在桌上,自己也坐了下来,嗓音里是不加掩饰的无奈。
“老板说只要诚心研读他这书中的技巧,于情爱一事上便能突飞猛进,便是再冷硬如冰的女子,也会沦陷在这样猛烈的攻势下,可是......”
青年的话头猛地顿住,似乎有些羞于启齿,“可我读了好几遍,总觉得这些法子太过孟浪。”
说着彷佛脑子里又出现那些乱七八糟的技巧,譬如要经常在她出现的地方制造偶遇。
可这些日子秦姝意都在府中养伤,他总不好直接私闯民宅。
再比如给她写含情脉脉的书信。
当朝未婚女郎的书信俱要提前告知来处,他在尚书府并无相熟的人。
唯一见过的秦大公子每每看到他,便用一种防贼的眼神看他,这招自然也不可行。
一本书中挑来拣去竟只有三条可行。
真诚地夸赞她;培养共同的兴趣;为她达成心愿。
裴二郎回京后第一次露出这般失落的情态,只觉得自己怎会如此无用,碰上了一块比打仗布阵还要难啃的硬骨头。喜欢个姑娘,却能喜欢得那么憋屈的,他当属临安头一份。
萧承瑾闻言却有些惊讶,凤眼噙着笑意,“普天之下,还能有让你裴世子觉得孟浪的东西?怪哉!奇哉!”
瞥到青年面上的不解和羞愤,他又平静下来,问道:“那位姑娘是什么样的人?”
你喜欢的那个姑娘,是什么样的人?
乍一听到问题,裴景琛罕见的怔愣一瞬。
脑海中浮现出多年前小丫头脆生生的劝慰,那是他平生第一次,想对一个稚童说声谢谢。
安静的宫道上少女伸手掀帘那一刻的惊艳,和她后来毫不留情的回怼,让他觉得有点兴趣,但更多的是想使绊子,向她示威。
凤仪宫偏殿听到她不卑不亢的义正言辞,知晓原来当年的小丫头已经抽条般长大了,先前想给她使绊子的恶劣心思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欣喜。
广济寺蒲团上神色恭谨的她,少女安静地站在古柏下,眼神却哀伤得几近破碎。
他站在暗处,将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似乎能共情她的所有苦痛。
小年夜承乾宫,她和萧承豫之间的暗波流转让他莫名生怒,出殿时恰巧看到她的贴身侍女急匆匆往回跑,为侍女指明路后连忙赶去找她,见到她的那一刻心才落了地。
当亲耳听到她说对萧承豫无意时,他几乎控制不住内心的欢喜,看到她心事重重的模样,他心有不忍,最后还是给了她承诺。
以冷冰冰的利益为名,实际是一颗真心。
蓦然想到上元夜玉带桥上二人极近的距离,绚烂的烟花下少女是那样的鲜活而灵动,受伤乘马时对他不经意流露出的信任。
世间哪有一成不变的人,千人千面,只是他记忆中所有的她,最终都重叠在一起。
对裴二郎来说,一直都是她。
他因那个姑娘,生出了本不应有的贪嗔痴,为此辗转难眠,烈火焚心。一桩桩一件件,眼前浮现出一张娇俏的芙蓉面,胸腔里心脏的跳动似乎从此不由他,而是被另一个少女掌控着。
有喜有哀,但更多的却是前所未有的安心。
裴景琛抬起头,一双丹凤眼波光流转,美的摄人心魂,骨节分明的手撑在下巴上想了想。
许久才蹦出几句话,他的语调堪称轻快,嘴角浮现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
“她啊,外人面前傲气得很,内里却坚韧懂事,心有城府但也无可厚非,做事干脆利落,像只刻意藏起爪子的狸奴。”
青年略略停顿,又道:“很聪明,很美,也很好。”
五皇子听他描述,脑中最后一丝疑惑也消失了,秦姑娘性情温婉和善,为人豁达坦荡,绝不是青年口中描述的这般女子。
这样想着,心头又突然掠过一丝不解,从前裴景琛留在西北时,来信中总会委婉地提及秦家。
萧承瑾那时百思不得其解,琢磨了许久,方猜测是不这位表弟是对人家的女儿有意。
结果现在完全推翻了他从前的猜测,原来他对秦府那样上心,确实只是为了报恩。
兴许是受了秦尚书的恩情,也未可知。
第28章
青年形容为“狸奴”的少女正默然坐在梳妆台边, 卸去钗环,面庞白净娇俏,眉眼熠熠生辉, 显露出几分蓬勃鲜活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