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承瑾并不知裴景琛又蹦出什么主意,竟急忙下车,不与他同乘,浅啜一口茶,方才隐隐的担忧被压了下去,内心复又恢复平静。
也是。
想杀这位裴世子的人多了,这些年过去,也没哪个真能取了他项上人头的。
秦姝意与春桃一同坐在马车中,忽而听见外面熟悉的竹哨声,脑中闪过一个人影,兀自掀开帘子回头去看。
果然见不远处的山路上奔来一匹银鬃马,马蹄声清脆,青年望见她的目光,薄唇弯起,翻身上马的动作如行云流水,显出蓬勃的美感。
一愣神,青年已经纵马来到秦府的马车边,微弯了身子,含笑道:“又见面了,秦小姐。”
他身上带着一种清淡的冷竹香,许是不久前才沐浴过,这香味便幽幽地在人的鼻端晃荡。
秦姝意抬眼看他,青年如绸缎般的乌发束在脑后,只系了根与腰间玉带同色的白色发带,琥珀色的瞳仁流光溢彩。
他逆光拉着马缰,鼻梁上的那颗小痣愈发明显,唇角带笑宛如一朵姣妍的花瓣。
这人的皮相,未免太过瞩目。
垂下眼睫,秦姝意不动声色地退回半个身子,轻声道:“世子。”
马车窗不大,透过这窄窄的四方窗,只能瞧见少女半张姣好的侧脸,裴景琛轻嗯一声,问道:“你的伤可养好了?”
秦姝意下意识瞥了眼自己的脚,恭谨答道:“已经好多了,还未来得及答谢世子。”
眼见这条路末的马车也渐渐多起来,裴景琛看了少女一眼,眼眸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情,轻声开口。
“虽然见好,叶伯的药也还是要多吃两天的,这样不会留下残病,今日春猎你要当心些。”
马车里的少女听得认真,轻轻点头,裴景琛也没有在尚书府马车边逗留,夹紧马腹,纵马离开。
裴景琛呆在西北,御马技巧愈发娴熟,背影清瘦挺拔,顷刻间只余一片灰尘,山路上只剩几辆缓缓行驶的马车。
秦姝意侧耳听着那阵愈来愈远的马蹄音,一向沉寂的心却久久不能平静。
在车辕处等候的春桃矮身走进车厢,坐在少女身边,猛然想到一桩事,开口道:“上次卢大小姐出事,您让奴婢去喊人,便是世子帮的忙呢!”
秦姝意露出一丝不解,转头疑惑地问:“姜衙内调戏卢姐姐一事,来者不是五殿下么?”
她先入为主,又见萧承瑾出手,自然笃定春桃遇到的是五皇子,后来返回席上,倒把这茬忘了个干净。
闻言春桃似是仔细地回想了一番,笃定地回答:“奴婢先碰到的世子,是他给奴婢指路,求的五殿下,世子还让奴婢在殿外等您,免得落人口舌。”
说罢她感叹一声,“依奴婢看,世子待人并不像京中传言的那般恶劣。”寂静的心潭如同被不谙世事的孩童扔进几块碎石,泛起一阵阵涟漪,水波荡漾,晃得人心头微颤,波光涟涟。
说者或无心,听者却有意。
那些已露端倪的事,现在看来愈发脉络清晰,怪不得他拦住自己。
他不是冷血的钓鱼翁,而是已经安排好了所有事,让他无需为卢月凝冒险。
至于五殿下对卢姐姐,只怕也有情意,加上那姜衙内自诩国舅,此事由五皇子出面,倒是比她当初让裴景琛出手要合适得多。
这位世子倘若真的出手,恐有泄私愤之嫌,他本人在临安的名声又委实算不得好,到时更是会连累着卢姐姐也被传谣言。
从最初,他就与薄情一词相差甚远。
——
猎场上挂着朱红色旗幡,上书龙飞凤舞的“皇苑”二字,旗幡在风中猎猎作响,台下立着环佩腰刀的天子近卫,一派严整。
“裴某数次邀约殿下来栖欢楼一叙,您却总不见影,不知是忙呢,还是贵人多忘事?”象牙折扇抵在下颌侧,裴景琛笑吟吟地看着萧承豫。
眸光清澈,满面春风。
他仿佛只是好奇三皇子为何爽约,语气熟稔,宛如旧日故友。
萧承豫连日为噩梦所扰,目下带着圈浅浅的乌青,闻言轻咳一声,淡淡道:“世子言重了,只是本王现在身负婚约,自是不能答应此等请求。”
裴景琛看着面前深情款款的人,心头升上一阵恶寒,果真是一副深情款款的未婚夫模样,可怜被害得一身病的穆王妃,倒成了他的挡箭牌。
心思百转,他面上却依旧挂着抹笑。
“既如此,裴某便不强求了。只是听闻姜三小姐缠绵病榻,依着三殿下的身份,还是应当多去宽慰宽慰。”
裴景琛说到这儿忽然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语调道:“准王妃若身有不测,殿下难免被揣测成命硬克妻,届时只怕另娶也是一桩难事。”
萧承豫额角青筋微颤,胸中弥漫着一股怒气,这世子面上劝解,实则毫不客气。
若是自己哪一天真的被泼上这样的脏水,只怕裴景琛还会夹道庆贺。
他面色渐渐冷了下来,沉声道:“姜三小姐如今并未过门,本王也不便多次上府叨扰,待此间事了,自会遣人送去名贵药材。”
裴景琛眼底闪过一丝不屑,场面话说得比谁都好听,懒洋洋地拱手夸赞,“殿下对准王妃情深义重,真乃天作之合。”
说罢便自己先被这话刺激地打了个颤,转身离去。
萧承豫看着青年的背影,目光锐利如刀。
天作之合?
今日,他便要裴景琛在春猎围场落个残废,看这世子以后还敢不敢如今日这般桀骜不驯。
萧承豫轻嗤一声,本欲转身入座,却见一个穿着螺青色柳条纹外袍的少女,正搭上束冠青年的小臂下马车,兄妹二人俱显清贵。
离得远,他瞧不见那少女的面容,却生出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似乎从前也有人待他这样依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