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一脚踏入不见底的深渊, 满心是滔天富贵、泼天权势, 却不想这样虚伪的背后究竟值当不值当。
“还是卢祖翁想得周到, 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待想通其中关窍, 秦姝意秀眉舒展,轻声应和。
卢月凝只是抿紧了唇, 她与祖父相依为命,情谊深厚, 自然不会违逆长辈。
可赵姨娘求随同一事显然出乎意料,春猎是皇室大臣往年的固定活动,从前赵姨娘并未提过这般要求,只这次一反常态。
承秦姝意在广济寺时旁敲侧击的提醒,她不是眼瞎耳聋的残废,回府后自然对这对母女生了戒心。
只是不知为何,赵姨娘去年年底时莫名被蛇虫缠上,虽都是些无毒的畜生,瞧着却极可怖,洒了满院雄黄也无甚作用。
待蛇虫散去,赵姨娘心中也留下了阴影,庶妹一心照顾受了惊的母亲,掀不起什么风浪,倒是她在府中过了一段安生日子,很是惬意。
如今赵姨娘却对春猎一事这般上心,难免让她生疑,能参加春猎的都是权贵世家,何况卢月婉今年已经及笄。
她心中隐隐有了猜测,这赵姨娘真正的目的恐怕不是照顾她,而是为了给庶妹找个乘龙快婿。
但这也只是猜测罢了,自上次姜衙内举止不端一事后,祖父便十分担心自己。
就算直接说出这些,到时候赵姨娘矢口否认,祖父为了她也只会将此事轻飘飘揭过。
真的被她猜中了又能如何?左右都是一家子,抬头不见低头见,出阁前也免不了要跟这赵姨娘母女熬上一阵的。
庶母既一心为卢月婉讨个称心如意的姻缘,她亦是女儿,更不应置喙此事。
索性还是当从不知晓的好,只要不伤及御史府颜面,不为难祖父,她到时自然会闭眼捂耳。
既来之,则安之。
事情已成定局,届时也只能随机应变了。
心绪渐渐宁静下来,卢月凝脑海里猛然想起最近街上流传甚广的一件事。
想来面前的少女因为受了伤,近日又没有出过门,或许还不知道那件事。
她低声道:“妹妹可知姜蓉生了场重病,姜太尉已经禀告陛下,请求推迟婚期了。”
卢月凝权当解闷的事情说,可秦姝意却听出了另一个意思,她不经意地绞了绞手指,强压着情绪道:“姜三小姐,那位穆王妃?”
卢月凝点点头,语气中却带着一丝不屑,眉尖微蹙,轻声呵斥。
“趋炎附势的鼠辈,如今姜蓉与势弱的穆王定下婚约,他身为准岳丈却频频为难穆王,这板上钉钉的婚事还能再出什么变故不成?真是鼠目寸光!”
秦姝意听她说完,眸光却猛地一震,沉声道:“若是这出戏唱的是贼喊捉贼呢?”
自年底宫宴时,卢月凝便对姜家再无分毫好感,现下更厌烦他们这副虚伪的做派。
她疑惑地反问道:“妹妹的意思难不成是穆王让准王妃装病?”
她沉思片刻,笃定地反驳。
“这怎么会呢?且不说三殿下素来温和淡泊,从不与人为恶;便是这场婚约细细琢磨,对他也是有益处的,算得上天作之合,他也没理由主动去毁掉这段姻缘。”
顿了顿卢月凝又轻斥道:“反倒是姜家,贪心不足蛇吞象,这般刁难穆王,自家女儿嫁过去后只怕不会有好日子过。”
秦姝意并没有开口解释。
萧承豫的假面戴得太久,旁人怎会相信那副和善的伪装下是欲壑难填?
倘若不是前世的惨状历历在目,恐怕她也不会轻易相信,披着一层雅士外皮的穆王殿下居然是个伪君子。
秦姝意竭力平复心中的惊涛骇浪,做任何事都要徐徐图之,何况是这样一盘风云变幻的大棋。
在不知萧承豫目的前,她不能自乱阵脚,临上阵却灭自家威风可实在算不得是什么好事。
天色渐晚,御史府的马车也停在了门口,卢月凝起身告别,只叮嘱她一定要好好休养。
秦姝意脚伤未好全,不利于行,只好让秋棠代替自己送卢月凝出府。
——
窗外月牙弯弯,皎洁的月光也透过窗子洒了进来,春桃细心地点上蜡烛,一室明亮。
少女端着绣架倚在身后的靠枕上,穿针引线,专心致志地绣着手上的兰花图。
卢月凝的想法不是凭空猜测,这正是绝大多数人的第一反应,高宗恐怕也是这样以为。
但哪怕所有人都觉得萧承豫是无辜的不受宠皇子,是姜家过河拆桥、趋炎附势,她也不会认为此事就像表面上那样简单。
凡事所求的不外乎一个“为什么”,对才被皇帝打压不久的姜盛惟来说,利字当头,更是如此。
倘若真是姜太尉存心作梗,刁难萧承豫,这对已经露出颓势的姜家能有什么好处?
再说萧承豫如今初封亲王,无论是在朝中还是在民间根基都尚且不稳,他竟甘心吞下这颗苦果?
于姜家,于穆王,这都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麻烦事,又何必费劲了心思搭台来唱这样一出戏?
如卢月凝那般对姜家有成见的人,自然会同情穆王;可对一些不了解的人而言,这位三皇子便是处处受掣肘的亲王,有损名望。
除非,推迟婚约给萧承豫带来的利益远胜过这些,夫妻数载,秦姝意了解他,城府深沉,手段狠戾。
推迟婚约,还要借姜家求高宗松口,这般匆忙,萧承豫求的到底是什么?
拼着不要积攒了那么多年的声望,也要让他赌一把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