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来游刃有余的父亲却摇了摇头,淡淡道:“那娘娘便要冒三成的风险, 请恕臣不能答应。”
“可倘若您死了,以秦小姐的性子, 她绝不会苟活于世。”黑衣人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
本默不作声的秦渊却无奈地笑了笑:“娘娘被他软禁,我们的死讯自然也会被隐瞒,有阁下一力筹谋,反贼必被斩于马下,届时只求阁下一件事,请务必保全娘娘!”
“贤妃娘娘是遇人不淑,可从始至终都清清白白,错的是我们,与她无关。”
“阁下亦知,这是一场死局,只有我和父亲遂了那位的愿,娘娘才能求得一线生机,我们活着,那位坐立难安,更是他用来威胁娘娘的砝码。”
秦渊突然抬起头,依旧是那样清隽的眉眼,颌下却已冒出青青的胡茬。
他看着黑衣人,骄傲地说:“阁下知道吗?我妹妹是全临安城第一好的姑娘。”
素来清朗的声音里却少见地夹杂着悲戚,这位当朝风光无限的状元郎面容疲惫沧桑,此刻却目光灼灼。
“她从小就很乖巧,又聪明,就连我这个做哥哥的也常常被她哄骗,可我还是觉得她好,她理应是全天下最明亮潇洒的姑娘。”
顿了顿,他又道:“而不是在冷宫里了却残生。如有来日,还望您告诉家妹,忘了这一切,好好活着。”
秦姝意泪流满面,耳边如雷轰鸣,她拼命挣扎着麻木的双腿,撕心裂肺地喊着。
“不是的,不是的哥哥,一切都是我……是我的错!爹爹,哥哥你们快走啊!”
快走!
求求你们了,别留在这儿!
天字号牢房里安静得诡异,却没人能听得见少女的嘶喊。
黑衣人定定地看了秦家父子一眼,姿态恭谨地行了个礼,又递过去一罐丹药,“宫廷秘药,死时不会太痛苦。”
秦家父子亦拱手回礼:“阁下全吾父子二人心志,大恩大德,来世必当结草以报。”
黑衣人不再推脱,只是转身时不知对谁说了句:“她很好,我知道。”
秦姝意站在原地,眼泪依旧汩汩流下,看着父兄沧桑坚毅的面容,她彷佛被人抽走精魂,喃喃道:“爹爹,哥哥......”
黑衣人浑身带着凌厉的气势,低着头路过她身边时,脚步顿了顿,但似乎并没有看到什么,大步往牢外走
。
少女在他转身时就直直盯住了他,却不知道为什么,每每想看清他的样子时,自己眼前都像是突然浮现出一层迷雾,阻碍住她的视线,只能隐约看见男子的身形。
而想通过那人的声音去判断身份时,头脑中又一片虚渺,只萦绕着一股熟悉感。
鸡鸣第一声。
陷入梦魇中的秦姝意怔怔醒了过来,入目是熟悉的床幔,她手中还紧紧拽着身上的锦被,眼泪早已打湿枕巾。
只是梦。
但她这次却看见了前世从未看到过的景象,被关在牢狱的父兄,和那个黑衣人。
往日的一切,她未曾触碰到的事实,以梦境的形式呈现在她的面前。
秦姝意只觉得心如刀绞,父兄为了保全她,孤身破局,以命作搏。
哥哥想让她忘记仇恨,好好活着,她到底是失信了,潦草半生,她爱上了一个冷性冷情的薄情郎君,为之付出了一切。
她突然想起当初裴皇后眼里的艳羡和祝福,皇后娘娘曾说好好过日子才是真,她好想抱住那位母仪天下的娘娘。
她真的想问:“我好好过日子了,可是娘娘,为什么一切会演变到现在这个地步呢?”
她又想到了那个黑衣人,秦姝意想知道那个隐藏在迷雾背后的人是谁,想真心实意地对他道一句,“谢谢。”
这些仇这些恨,她如今记得愈发清晰,一笔笔债她全都刻在了心口。
冬日稀薄的晨光照在窗棂上,少女的脚踝还带着伤,只能靠在床上,手心盖住手背,皆是一片冰凉,冷意钻到了骨缝里。
少女的声音很低却很笃定,“爹娘,哥哥,我会护住你们,一定会。”
——
济世堂叶老的医术果然名不虚传,服了他的药,不出半月秦姝意已经不像当初那样疼,只是走路依旧不太利索。
好在她并不是喜欢玩闹的性子,在府中也能呆得下去,绣花看书,权当消遣。
前几日秦渊出门买书,思及她整日闷在府里无聊,还贴心地给她捎了好几本书,只是那书的类型颇让人一言难尽。
“《策论》《兵法》《周史》《大周图志》......”
秦姝意翻着那厚重的典籍,只觉头昏脑胀,“哥哥,你这是要让我文能朝堂论礼,武能征战沙场吗?”
秦渊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勉强解释道:“这都是万里挑一的好书,意趣横生,你潜心琢磨琢磨也能修养身心。”
少女一头黑线,满脸质疑。
“《兵法》也能陶冶身心?哥哥,你给我带两套话本解解闷也行啊。”
青年的眼中闪过一丝震惊,忙摆手道:“不成!”
察觉到自己反应过激,他又压了压声音:“你最近呆在府里,有所不知也是正常的,如今临安已经不时兴那些话本子了,外面的姑娘现在都喜欢看这些治国典籍。”
他去书斋时看到那些姑娘兴奋挑话本的样子,摁耐不住心中的好奇,硬着头皮翻了翻,那些书名和内容重重地冲击了这位未来的状元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