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1 / 2)
她狠狠掐着自己的手臂、大腿、胸口、肩头,直到手指再也没有一点力气,额头涔涔渗出冷汗,理智被疼痛搅得支离破碎。
混混沌沌中,又听王积翁说:“只不过,就算张弘范不死,这信也到不了他手里。文山公自己不知道,他根本不被允许和外界有任何书信往来。此前他也给亲友故交写过信,请人带出去,哪次不是刚一出门就让人撕了?有那些敢偷偷给他带信的,抓住了,哪个不是重罚?这一次,他的信里又没有半句投降的话,下官要是胆敢给他当这个信差,除非是乌纱帽不想要了。嘿嘿,只不过,我才舍不得撕文山公的墨迹,赶紧拿回家,妥妥帖帖地收藏好了。这是文山公的泣血之作,可不是寻常的什么临别赠友小令。下官可要拿它当传家宝,哈哈!”
奉书这才心神稍定,铺天盖地的自责之情淡了一些,随即又心疼起父亲来:“他的泣血之作,倒被这个大汉奸居为奇货,还拿来向人炫耀,老天真是瞎了眼了。”突然又想:“一定要想办法再见二姐一次,把这事对她说清楚,让她知道,爹爹不是铁石心肠,没有不管她。”
谢昌元等人附和着赞叹了两句。倪大人忽道:“那文山公的小姐,后来怎么样了?”
王积翁不以为意地道:“谁知道呢?也许死了吧。下官事务繁忙,后来就把这茬子事忘了。”
其余人也就不再问。曹大人道:“王大人,下官斗胆,文山公的这几首诗,下官能不能借走几日,回家抄录一遍?”
王积翁犹豫道:“这,这……”
那曹大人还要说什么,忽然门外一声长喝:“太子到!”接着房门打开,脚步声声,五六个人走进客厅。王积翁等人立刻住了口,只听衣衫垂地的簌簌声,自然是他们齐刷刷地跪了下来。
真金太子径直走到靠墙正中的椅子上坐了,笑道:“免礼免礼。方才大伙儿在说什么呢,那么热闹?接着说啊。”
王积翁几个人口中称谢,先后站了起来。谢昌元道:“回太子,老臣们正在讨论……这个,文天祥文公的诗文……这个人虽然……人品堪忧,但毕竟是南朝状元宰相,一直是……十分有名气的……”
真金笑道:“我当然知道文天祥是谁。怎么,他的诗文也很出彩?跟我说说。”
王积翁连忙答应。他一心要开脱文天祥,更是把文天祥的才华夸得天花乱坠,拣了些他著名的诗文词句,摇头晃脑地分析了起来。真金向来是倾慕汉文化的,也听得津津有味。两人聊得投机,旁边似乎几次有人想插话,却始终没敢打断他们。
等说得告一段落,真金才笑道:“原来大都城里还藏着这样一个才子,哈哈!不过,南朝状元宰相,可不止他一个人。留大人,你倒是说说,文天祥的这几首诗到底做得怎么样?”
只听一个陌生的声音说:“回太子,臣虽曾与文天祥同为南朝状元,但家学渊源却相差甚远。文天祥诗师黄鲁直,虽然也有点铁成金之作,但终究没有摆脱江西诗派那种过分讲究对仗用韵、化用晦涩典故的风气……”
那是个六十岁左右的老者,声音并不很洪亮,然而圆润之极,动听之极,好像那说话之人口中含着玉一样。奉书一听之下,尽管觉得他所说的内容太过艰深,自己一字不懂,但仍然不由自主地便想同意他的说法。及至听了几句,才发觉这人其实是在贬斥父亲的诗作,这才甩甩头,心中哼了一声,想:“你说我爹爹的诗做得不好?你又是哪家私塾里的先生,自己会做诗么?”
只听那人最后说道:“……当然诗文都还是末流。咱们做臣子的,更要紧的还是经世济民,道德文章,俱为楷模,这才能称得上人臣好样子。若是仗着自己的一点儿小聪明,而不把国家社稷放在眼里,既不忧其民,也不忧其君,那未免就落入下乘了。梦炎妄议,还请太子恕罪。”说着脚步声响,似乎是朝太子行了个礼。
真金笑道:“留大人总是那么会说话。”
奉书心头忽然划过一道明光:“这是留梦炎!是那个淳祐五年的状元!茅坑宰相!汉奸!大汉奸!”
她记得清清楚楚,德祐元年,也就是父亲起兵勤王的那一年,留梦炎任宋廷左丞相,伯颜逼近临安之时,他却抛下了官家和百姓,直接脚底抹油,把自己的相印丢进茅坑,向元军摇尾乞怜,当时便遭到世人的不齿。
看来这位状元宰相降元之后,官运依然亨通。今日他既伴随太子前来,地位显然比王积翁等人都高了一层。奉书立刻又想起来在张弘范书桌上见到的公文。那上面说,留梦炎是第一个被派去向父亲劝降的,却被父亲怒斥唾骂,灰溜溜地退出了牢房。
这么一想,心中略微解气,留梦炎的声音也显得不那么蛊惑人心了。
突然奉书听到咔哒一声,身边的小门开了,把她吓出一身冷汗。原来是太子等人入座,仆役前来上茶上点心。奉书心想:“他们找不到我,必定以为我在哪里偷懒,只好换人来伺候。”虽然明知这橱柜里十二分安全,还是屏息凝神,将柜门极慢极慢地关好,从里面扭上了锁。
等到下人都退了出去,客厅里忽然响起一句蒙古话:“太子,这些蛮子叽里咕噜的在说什么?今天的正事还谈不谈?”
真金也改用蒙古话,笑道:“麦朮丁大人莫要着急,我们方才谈的,也算得上半件正事。和礼霍孙,麻烦你给他解释解释。”
随即又有另一人打蒙古话,小声把方才留梦炎、王积翁等人的话简略复述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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