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话时,鱼郦的目光微渺,落在院墙藤蔓上迎风颤栗的碎花上,神情冷静又忧伤。
没有什么比怀疑自己昔日的战友更值得伤心,可是,她不得不怀疑,蒙晔那么机敏的人且他早就知道相里舟的真面目,怎会就中了他的诡计。
万俟灿察觉出她低沉的情绪,握住她的手道:“可是你从未放弃过她们,哪怕当前如此艰难你也没有放弃。”
鱼郦笑了:“我是昭鸾台尚宫啊。”
潘玉自回了邑峰便性情大变,凡膳食汤药送进门都被他扔了出来,除了相里舟他谁都不许近身。
相里舟想这孩子自小在蜜罐里长大,从未经过风雨,这一番被李莲莲劫去也算是阎王门前遛过,自然吓破了胆。
他对潘玉很宽容,由他混闹,到用午膳派人来请。
潘玉倒是不曾驳相里舟的面子,由着侍女给他换了一身綟绶斜襟缎袍,刚出门就撞上鱼柳和筱梦在庭院里练剑。
相里舟以屋舍有限为由将昭鸾台的人都赶到山腰一处逼仄狭小的院子里,那里人烟混杂各怀心思,更练不开剑,鱼柳和筱梦便时常来山顶练。
潘玉指着她们怒道:“赶走!统统赶走!我不想看见昭鸾台的人!”
侍女低声说:“可她们是相里先生的座上宾啊。”
潘玉气得胸前起伏不定,浑身颤抖:“前周就没有好人,我差点让李莲莲害死,还要留这些碍事的人在这做什么!”
鱼柳觉得不对劲,收起剑问:“李莲莲为什么要害你?”
潘玉不与她接话,只捂着头一副崩溃模样,催促侍女:“你去禀报叔父,若他还疼爱我,就把她们赶走。”
相里舟正在请司南喝茶,闻言哭笑不得:“这孩子到底是怎么了?今年也十八岁了,竟叫这么点事吓成这样,将来可如何是好。”
司南今年三十有余,早早当起司家门楣,为人端稳宽和,他呷了口茶,微笑:“才十八岁,已经见识过了这么多刀风霜雪,一时想不开也是有的。”
相里舟思忖片刻,道:“先让鱼柳和筱梦下山住几日吧,也告诉那个院子里的人,没事别往山顶上来。”
他冲侍女温和道:“你代吾好好安抚一下鱼柳姑娘和筱梦姑娘,告诉她们等过几日这浑小子的臆症治好了,吾必亲自下山去把她们迎回来。”
侍女应是告退。
司南将茶瓯放下,状若无意地道:“我在来邑峰前听了些流言,说这回绑架游苏的是平南将军的女儿李莲莲,这倒奇了,她既是前周遗臣之女,父亲又死于魏军的暗杀,非但不去找魏军寻仇,怎得还将剑指向了自己人。”
相里舟言笑如常:“这种流言哪里信的?当日我的李兄率军与我在邑峰汇合,谁知遭遇魏军埋伏,全家都死于魏军之手,是我亲自为李兄家眷收的尸,莲莲侄女的墓现在还在山后竖着呢,”
司南目中有什么翻涌而过,但很快被他掩盖掉,他笑笑:“是呀,蜀中大乱,各路牛鬼蛇神,有人动了歪心思要冒充李姑娘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他想起什么:“雍明殿下还好吗?”
话到这里,相里舟脸上的笑微僵,随即道:“好,一切都好。”
外人不知,相里舟自己心里却有数,司南之所以肯供他调遣,全都是冲着李雍明来的。
当初他将李雍明还活着消息放出去,确实招来不少前周遗将归顺,但他们无一例外全都要求面见雍明殿下。
相里舟哪里请的出真雍明,被逼到没法子,只有找了一个同李雍明有八成相似的少年替代。
谁知没多久这少年便死在了左班杀手的手里。
相里舟只得硬着头皮说,他早就料到雍明一露面便会招来杀戮,为防不测才让替身为他挡灾。
这话有人信,有人不信,不信的人率领部众离开了邑峰,相信的人暂时留下,心思仍旧在李雍明的身上。
譬如他眼前的这位司掌柜。
相里舟暗自郁结,他曾想从蒙晔的口中探得李雍明的下落,可蒙晔太过精明,几回摸到线索找过去发现都是蒙晔先布下的迷阵。
他其实不想杀蒙晔,这个人虽神名在外,但无甚野心,相里舟甚至想过要与他合作。
但蒙晔秉性正直且对明德帝太过忠心,实难认同相里舟的做法,相里舟怕他坏自己的事,只有痛下杀手。
蒙晔武艺太高,巫医祝姜拿不准到底把毒下给他了没有,相里舟只有派杀手追击,追到悬崖蒙晔退无可退,只有跳下去。
后来相里舟不放心,派人去崖下看过,百仞高崖早就尸骨无存,想来是没有生还的可能。
想起这些往事,相里舟的愁绪稍减,蒙晔死了,萧鱼郦也死了,蜀中他再无敌手,就算有人怀疑他,只要没有证据也不能奈他何。
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找出李莲莲,杀之灭口。
他心里想着要人命的恶毒事,面上笑容却愈加和善:“听闻大魏的尚书和顺王先后来了蜀郡,某为保雍明殿下的安危将他挪了出去,若司掌柜想见,或者某书信一封让人把殿下送来。”
“不用了,殿下的安危重要。”司南立即道:“只要彼此相安,总有见面之日,一切还得有劳相里先生了。”
他起身告辞,相里舟亲自送他出屋,司南循着崎岖山路下去,待邑峰上的守卫离去,才冲自己带来的小厮低声道:“全城搜捕一个叫李莲莲的姑娘,若是找到她将她带来见我,记住,不要声张。”
司南有些生疑,旁的不说,至少真金白银给出去前要先判断一下这个相里舟到底是忠是奸。
小厮应下,道:“昨日蜀王庙发生了械斗,所幸王像安好,奴派人去看过,除了门前有未来得及清理的血迹,香案海灯并无损毁。”
司南怒道:“何人敢在王庙前撒野!今夜晚膳后我亲自去看看。”
他是司家偌大家业的总掌柜,奉行和气生财,最是温儒好脾气,小厮们鲜少见他动怒,各个低头不敢再言语。
慕华澜在距离邑峰不远的驿馆截住了鱼柳和筱梦。
她们无故被赶下山自是愤懑不已,也不想再听相里舟的鬼话,正盘算着干脆自立门户,遇上了慕华澜。
慕华澜极听鱼郦的话,忍住了没有告诉她们鱼郦还活着,只说她在自己城中赁了间小院,将她们带去了药庐。
这里离邑峰很近,经常见周军走过,慕华澜虽然戴了面纱但是也很怕被人认出,她一边引路一边紧张地系紧覆面轻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