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些日子目睹了鱼郦的痛苦煎熬,她反倒释然了,不管到什么地步,她首先是她自己,其次才是谁的母亲,谁的妻。
她展开臂膀,把鱼郦搂进怀里,抱着入睡。
清晨,鱼郦早早醒来,让合蕊帮她上妆。
她苍白瘦削,需用蔷薇粉和胭脂盖住之后细细描画,才能勾勒出好脸色。
铜镜中的她眉目宛然,若是忽略眼角的憔悴,还是能觅出几分从前的影子。
妆上完,万俟灿亲自把汤药端来,两人眼神简单交汇,鱼郦接过一饮而尽。
她用过朝食,崔春良进来请她,出了殿门,才看见赵璟早就等在云阶前了。
他也换下了华服,穿一袭白苎襕衫,皂绨衣褖,以玉冠束发,云袖飘逸,消减了帝王的威慑,倒真有几分翩翩佳公子的风采。
赵璟听见鱼郦的脚步声,转过身来,冲她伸出了手。
他拉着她先乘肩舆,又在东华门外换上了马车。
鱼郦当然想走着从街头逛到街尾,只是如今她的身体不允许,只能乘车。
晨光微熹,街衢已经鳞次摆满了货架,肆门大敞,堂倌在门前迎客。
恰有纯酿出窖,整条街都飘着羊羔酒的醇香,鱼郦撩起车帷看了一眼路人提在手里的酒壶,眼巴巴看向赵璟。
赵璟断然否决:“你不能喝酒。”
鱼郦道:“你还喝呢,我都闻到了。”
赵璟这几夜药吃得多,经常浑浑噩噩,有时醒来身边满是空酒盅,可是他自己根本记不得要过酒。
他道:“你和我能一样吗?瞧瞧你的小身板。”
两人争执一番,鱼郦很快被街边的笋泼肉面吸引。
猪骨熬出浓浓的高汤,撒进去一把细面,卧两个荷包蛋,临出锅时再烫一把小青菜,最后把面捞起再临上热炒笋的浇头。
鱼郦咽了口水,赵璟立刻满足她。
崔春良把面买回来,她在马车里捧着粗瓷碗喝了一口汤,想吃面,又觉得不便,再度抬眸看向赵璟。
赵璟接过来瓷碗举着,暂当了她的膳桌,鱼郦拿起筷子挑了一根面条到嘴里。
她吃得津津有味,赵璟不禁怀疑,不过是极便宜寻常的食材,难道比宫里的金齑玉脍还好吃吗?瞧她吃得这副没出息的样儿。
吃完面,鱼郦餍足地靠着车壁,很是安静了一段时间。
直到马车驶到了蜜饯果子铺的门前。
鱼郦撩起车帷,盯着孩童手里拿着的蜜冬瓜鱼儿出神。
“有思,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我去都亭驿找你,你看出我哭过了,非要问我谁惹到我了。我说那日家里办流花宴,有位郡王家的娘子带了东华门外的蜜冬瓜鱼儿,婉婉尝过好吃,便都霸占了去,我非但没抢到,还挨了爹爹的一顿训斥。”
“你听过后就非要去给我买一斤回来,可是那时天色已晚,各家商肆都陆续关门了,你跑了四条街,敲了无数的门,才给我带回来一个小油纸包的蜜冬瓜鱼儿。”
“那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蜜饯,后来日子过得再哭,每当想起它的味道,我都不觉得苦了。”
赵璟循着她的话回忆起了那段岁月,那个时候,他的生命里鱼郦的喜怒哀乐便是顶天的大事,除了这个好像再也没有什么是值得他关心的了。
就是这么重要的鱼郦,什么时候被他丢了都不知道。
他捧起鱼郦的手,微笑中带着些微怅惘:“你等着我,我去给你买。”
这一回他不再假托于人,撩袍下了马车,亲自去店里给鱼郦买蜜饯。
鱼郦也跟着下了马车。
久不食烟火的官家在人群中推来搡去,终于捧着一个小油纸包出来。
鱼郦站在穿梭不息的人群之后,清风拂过,撩起衣裙翩飞,她将一绺垂到面前的发丝撩到耳后,冲他吟吟浅笑。
赵璟疾疾奔向她,却见她突然抚着胸口剧烈咳嗽,呕出一口鲜血。
第66章 晕倒在他的面前
他如少年时向她奔来
崔春良反应极快, 忙上前搀扶住鱼郦,惊骇地看着地上的血渍,“娘子……”
赵璟穿过人群跑过来, 把虚弱瘫软的鱼郦搂进怀里, 抬手擦拭她的唇角,可那血好像越擦越多,把她精心描画的妆容弄花。
鱼郦残存着一丝意识,靠在赵璟的臂弯间呢喃:“我的蜜冬瓜鱼儿……”
那油纸包早就在赵璟奔向她时被丢掉了, 裹着糖霜冬瓜鱼散落了一地,被人反复践踏,碾入尘土。
赵璟感觉到一阵无力。他曾经无比坚信只要掌握了至高无上的权柄,就能掌握自己的人生,免于流离,免于灾祸, 再也不会经历失去心爱人的痛苦, 可是到头来, 一切都是徒劳。
官家掌控不了生死,连一小包完整的蜜冬瓜鱼儿都不能送到鱼郦的手中。
他哽咽着吩咐崔春良:“去, 再去买一包蜜饯,只要一包,不可奢侈。”
崔春良红着眼睛应是, 佝偻着身体走向商肆。
马车从东华门疾入宫闱, 甚至来不及换肩舆,黑骏直奔向紫宸殿,一路上宫人跪拜, 絮语议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