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极为笃定,以至于当赵璟看见鱼郦那玉色丝裙上沾染了血迹时,心漏跳了几拍,快步迎上去,皱眉:“你受伤了?”
鱼郦摇头,伸手把蒙晔扶出来。
那道伤在蒙晔的胳膊上,只是他身着黑衣,看不出来,刚才缠斗时两人挨靠得太近,蹭到了鱼郦的身上。
蒙晔避开鱼郦的搀扶,无所谓地摆摆手:“无碍。”
但众人看向他的目光却愈加凝重,蒙晔自是心中有数,“剑上竟然抹毒,真是下作……”
话未说完,他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鱼郦慌忙抱住他,赵璟脸色铁青,吩咐禁卫:“抬他去找药王医治。”
他们正在王屋山下,药庐近在咫尺。
万俟灿看了一眼蒙晔的脸色,立即撂下正在诊治的病人,让人把蒙晔抬进内室,飞速运针逼出剑毒。
赵璟没进去,站在不远处柏叶掩映的山石上眺望,夏风缠绵,吹得纱袍后摆,仿若一幅浓墨铺陈的画作。
嵇其羽爬上山,将擦拭干净的银针递上,赵璟掠了一眼,觉出些蹊跷,拿在手里细细观察,瞳眸中寒光凛冽。
“淬毒的针和剑,倒让臣想起了从前的越王。”嵇其羽道。
越王赵玮还活着的时候,养了五千府军,嗜杀蛮横,专出为人不齿的阴招。
比如,放暗器,在剑上淬毒。
嵇其羽继续道:“这些人应当是早就守在邸舍附近,想等娘子落单再下手,这些日子她身边有官家派出的暗卫保护,才让他们迟迟没有机会。刚才那么一闹,反倒阴差阳错引出了他们。”
他有些后怕,如果当时鱼郦的身边没有他和蒙晔,如果禁卫没有及时赶到,凭这些人招招致命的狠辣,恐怕鱼郦就没命了。
是谁对鱼郦如此恨之入骨?
赵璟盯着银针许久,道:“当日宫变,以为都杀净了,谁知竟还有漏网之鱼。”
越王谋反,皇城司围剿,自是血流成河。
那些尸体被火速清理,内侍省根本派不出人挨个儿查验身份、核对人数,只知数量大体不差,但若赵玮在进宫前存心要留下几十个人,倒也不是不可能。
可是当日鱼郦杀赵玮的消息被彻底封锁,若这些人从一开始没随赵玮进宫,那根本就不可能知道这件事。
不是报仇,那就只能是受人指使。
是谁让赵玮如此牵挂,以命相博之余竟还留下精锐给那人差遣。
赵璟想不通,但他很快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常峥献降,在来金陵的途中遇上了出逃的越王旧部,并将他带入宫,由此,赵璟才知道李雍明还活着的消息,也由此,他和鱼郦才彻底翻脸。
桩桩件件看似是巧合,却又都朝着鱼郦去了。
赵璟额间纹络深陷,忧心不解,看了一眼嵇其羽,嵇其羽立即明白,下去遣派禁军将这座山重重围住。
到深夜,月澜如霜时,蒙晔才醒来。
其间辰悟跌跌撞撞地追来,鱼郦知道赵璟不曾离去,她不想他看见辰悟与他们过分亲密,便推说无事,让辰悟回去给鱼柳和华澜递个信,道她和蒙晔今日住在药庐,就不回去了。
她着重嘱咐辰悟看住二女,不要让她们出门。
送走辰悟,就下起了雨。
鱼郦站到草庐的窗前,见那苍茫无际的群山连隘之间散落星点火光,依稀照出山巅的身影。
那抹身影浸在夜色雨幕里,根本看不清面容,可鱼郦知道,那就是赵璟。
她看了一会儿,将窗帷拉上,转身去看蒙晔,却见他已经睁开了眼,正偏头幽幽盯着她。
“你没有向药王退诊吧?”蒙晔虚弱地问。好像鱼郦若说是,他当场就能气死。
鱼郦挂念着蒙晔的伤,早将这件事抛诸脑后,她蹲在蒙晔的病榻前,红了眼睛:“对不起,那些人是冲我来的,是我连累了你。”
蒙晔执拗地问:“你先回答我,有没有退诊?”
鱼郦摇头。
蒙晔长舒了口气,豁然道:“这是蓄谋已久,若非今天将他们引出来,这些人会一直盯着咱们,后患无穷啊。”
他疑惑:“你可曾与人结仇?”
鱼郦百般思索,当年述职昭鸾台时,为行职事倒是结过几个仇家,但那些人早都随着改朝换代而不知去向,就算还活着,倒也不至于为了那点点恩怨靠到今日还来要她的性命。
那就是近仇,倒真有,越王赵玮。
蒙晔也想到了这一层,猜度:“莫非是为旧主复仇?”
鱼郦也想不通,按照当年的阵势,越王府的部曲应当都被剿灭了,竟还有漏网之鱼么?
她对这些事看得极淡,唯一的伤怀,便是连累蒙晔受伤。
鱼郦扶着他的病榻还想再说,蒙晔摆摆手:“行了啊,别再说什么连累我的话了,照理,当初留在禁宫为主上报仇的人该是我,若非你替了我,那后面的诸多劫难都不会落在你身上。若真要算,总是我欠你的多。我欠你就欠了,我也不打算还,你别啰嗦了。”
说完,蒙晔拉上被衾,赶她出去:“快去让药王给你施针,小心你的手。”
鱼郦痴痴愣愣地出来,见万俟灿累得伏在桌上睡着了,药庐外堂只亮了盏孤灯,小火苗徐徐跳跃,投下憧憧影络。
她出了门,弯身坐到檐下,细细的雨丝飘到她身上,很快湿透了衣衫,浑身冰凉凉,倍感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