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郦终于明白了,这场鸿门宴的目的。
萧太后殷勤道:“婉婉是哀家看着长大的,她温顺贴心,不求名分,对官家早有爱慕,就是不知,这后宫能不能容得下她。”
说完这话,她看向鱼郦,伪装下是深深的厌恶。
鱼郦不说话,也由不得她说话。
赵璟问:“萧相怎么没一块来?”
朱氏和萧婉婉的神情略微不自然,朱氏道:“郎君忙于政务,无暇分.身。”
换来赵璟一声冷笑。
萧琅是干不出这种蠢事的,大女儿还未坐上后位,便急急要推小女儿出来自荐枕席。
这倒是像朱氏自作主张,趁鱼郦地位未稳,怕落下悍妒的名声,跑来逼宫来了。
赵璟笑着说:“萧夫人这是什么意思?朕有空来赏屏风,萧相却忙于政务,无暇分.身,是说萧相比朕还忙,这天下离得了朕,却离不了萧相吗?”
朱氏大惊,忙跪地道:“臣妇绝无此意。”
赵璟也不叫她起,慢条斯理道:“朕来时便觉得,你们没怀什么好心,可还是想亲自来一趟,亲自同你们说,别再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耍这些小心眼,若是耽误了立后大典,全都吃不了兜着走。”
他起身,拉起鱼郦的手就要走,萧太后气恼地大喊“站住”,赵璟充耳未闻,走到殿门口,正遇上前来寻他的嵇其羽。
嵇其羽神色惶惶,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鱼郦,凑到赵璟身前道:“淮南道节度使徐滁亲自压解降将常峥来京,现已在御前听宣。”
赵璟不耐烦道:“不就是送来李翼的人头吗?朕知会过萧相了,让他代为召见,待朕大婚后一一论功行赏。”
嵇其羽弓身道:“除了李翼的人头,常峥另有要事禀告……此事萧相需得避嫌。”
赵璟一愣,冲鱼郦戏谑:“你爹爹要避嫌?他是贪赃了还是枉法了,凭他那么个精明人,竟将把柄落在旁人手里了,你同去听听,也高兴高兴。”
说罢,他便拉着鱼郦上了肩舆。
赵璟乖戾惯了,嵇其羽也有些怵他,张了张嘴,终究还是闭上,跟着肩舆回崇政殿。
徐滁和常峥早早候在那里,赵璟高居御座听禀,而鱼郦则站在屏风后。
常峥奉上一只锦匣子,里头盛着李翼的首级,天渐渐转暖,自淮南道一路北上,徐滁怕首级变腐看不出本来样子,便一直用冰湃着。
赵璟掠了一眼,颔首:“两位爱卿功不可没,朕自当论功行赏。”
两人稽首谢过,常峥道:“臣另有一事要向官家回禀。”
“臣自成王军营逃出,与徐节度使结伴北上,在途中遇上了从前的越王旧部。那人曾是神策卫校尉,四卫命殒后,他因官职低微侥幸活命,被流放黔西,因不堪押解官的虐打,拼命逃出,在陈留一带徘徊。校尉见到徐节度使的幡帜,如臣一般主动来降,还说出了一个秘密。”
赵璟问:“什么?”
常峥没有直接作答,看向赵璟放在龙案上的锦匣子,道:“官家且看,臣等一路用冰包裹首级,仍旧有些微腐迹。而去年这个时候,越王攻入周宫,搜获了前朝明德帝的太子李雍明的尸首,那李雍明被藏在冷宫半月,尸首腐烂严重,如何能确定他的身份?”
屏风后,鱼郦像是倏然被扼住喉咙,惊惧地瞠目。
殿外安静了片刻,常峥得到赵璟的授意,继续说:“这校尉是去年随越王一起攻入禁宫的。他说,越王当初就发现了事有蹊跷,可他不敢声张,怕因放走了雍明太子而受到太上皇的斥责,只有将计就计,认下那具尸体就是李雍明。但其实,李雍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极有可能还活着。”
赵璟忖道:“这怎么可能,父皇去年是找过人认尸的……”他的话戛然而止,蓦地歪头看向屏风。
鱼郦抚住胸口,竭力让自己冷静。
常峥道:“周宫余孽未除,当初越王想杀了那几个老嬷嬷灭口,又怕事情做得太明显引太上皇疑窦,这才撺掇大娘娘,在她们为李雍明烧纸时,借口扰乱宫规,将她们杖责。本想让这几个老妪悄无声息地死在冷宫,是官家心善,给她们请了御医诊治。只死了年纪最大的,剩下的还活着,官家可召见她们,严刑审问。还有,越王旧部未曾死绝,也能旁证。”
赵璟回溯过往,去年,赵玮比他早到金陵半个月,而这些老嬷嬷一直等到半月后,赵璟快要抵京时,才将李雍明的尸首献出。
恐怕不仅仅是为了等尸首腐烂,还想给赵玮造成压力,他先他的大哥一步攻入帝京,非但无尺寸战功,还放走了明德帝的太子,如今他的大哥来了,万一被他找到李雍明,那该有多么麻烦。不如就让大家都以为李雍明已经死了,这具尸体就是。
对时局的把握、对赵玮的了解和他们兄弟间的争斗判断如此精准,这些嬷嬷身后必有高人指点。
赵璟凝向屏风,忍不住笑出声。
众人皆被摒退,偌大的殿宇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赵璟道:“窈窈,我愿意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说李雍明在哪里,只要你说出来,封后大典照常进行,你就是大魏的皇后,富贵尊荣享之不尽。”
鱼郦抬头仰望着御阶之上赵璟,心里想:完了,终于完了。
恐惧与对雍明的担忧之余,是轻松,到这一刻,她才察觉到,她竟是这么不想成婚,不想嫁给赵璟。
她终于再也不用伏低做小,再也不用违心地微笑了。
鱼郦摇头:“我不知道。”
“是吗?”赵璟拾阶而下,瑰秀的面容满是伤心:“你真的不知道吗?我刚刚还在母后面前维护你,我多么爱你,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你说你不知道,你是把我当傻子吗!”
他朝着鱼郦扬起手,鱼郦偏身躲避,那手迟迟未落下,赵璟低视她害怕的样子,一瞬间醍醐灌顶,思绪彻底清明。
“老师早就知道,用这个做交换,换你嫁我。”
鱼郦不语。
他凄冷惨笑,步步后退,眼中冷若霜雪:“我可以接受你为了寻安的前途委屈求全,但我不接受这个理由!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这些日子,所有的甜蜜与期冀,将要成婚的喜悦,说到底还是明德帝施舍给我的。萧鱼郦,你这么念着他,为他报仇,替他救儿子,如今仇也报了,儿子也救了,你还活着干什么?你不快点随他去,好成全你的一片情义。”
鱼郦抬眸看他,轻声说:“我真的不知道,我同他们已经没有联络了。而且那只是个孩子,无人知道他的存在,你就当他死了,他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她见赵璟扭曲阴鸷的面容上布满杀意,心中骇然,抓着他的袍袖哀求:“雍明陪了我五年,他同寻安一样,是人生父母养的孩子,求你……”
“你还有脸提寻安?”赵璟指着她,怒道:“什么孩子?李雍明今年已经十二岁了,再过几年就能统帅前周余孽作乱了,你留着他,是想与我继续做对,还是想给寻安留下无穷无尽的隐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