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春良连夜去请来御医,他们一边咝着凉气,一边哆哆嗦嗦把赵璟的亵衣剪破。
乾佑帝下手太狠,亵衣与血肉粘连在一起,严重的地方还在流血。
赵璟一声不吭,只是抓着鱼郦的手不断收紧,鱼郦不停地擦拭着他额间淌下的冷汗,心里很不是滋味。
若早知道是这样,她不会让他去。
嘶拉一声,御医将最后一片亵衣小心剥下,往赵璟的伤口上倒药膏。
赵璟浑身都在颤抖,终于忍耐不住,发出一声粗嘎的低吼。
鱼郦连忙抱住他的双手,轻声说:“没事了,有思,没事了。”
在她细语安慰下,赵璟逐渐安静下来,他趴在床上,挣扎着仰头看鱼郦,苍白如纸的脸上挂了一丝浅淡的笑:“窈窈。”
“嗯。”
“窈窈。”
“嗯。”
他连叫了几声,像寻求一种安慰,听见鱼郦不断地应和,紧绷的情绪才缓缓松弛下来,他冲她笑,得意非凡:“这下我们的命运彻底连在一起了。”
凤眸中如有星光点点闪落,像回到了从前,清澈少年,一片赤诚。
鱼郦下意识避开他的眼睛,又觉不妥,仍旧低下头看他,恰到地幽怨嗔怪:“官家打你,你讨饶也好,躲闪也罢,反正不能让他把你打成这个样子。若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我怎么办?”
赵璟见她红了眼眶,甚是疼惜,正要说些什么,眼见御医还在给他抱扎,只有咽下,深深道:“放心吧。”
鱼郦明白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
她这些日子与赵璟暗通款曲,不是傻乎乎地只知陪寝,藉由他,暗地里把大魏的朝堂局面摸了一遍。
乾佑帝是草寇出身,好勇善武,但经营朝堂是细致活儿,前周积弊日久,留下的摊子不好规整,而赵家瞧着兵强马壮,实则文治的底子薄弱,不得不沿用旧规和旧臣。
偏乾佑帝这个人疑心深重,朝臣在他底下难有施为,渐渐倒向东宫。
赵璟是个精明人,出头安葬了明德帝,又给他建宗立祠,借机收拢了一大批前朝的遗老遗少,瞧着不显山不漏水,实则根基深厚,不可撼动。
乾佑帝也许会在气头上说出要废他的话,但深思熟虑之后,就会知道这根本不可能。
他的庶子们年少稚弱,无法肩负神器之重,而赵玮……那更不可能。
鱼郦腻在赵璟身边楚楚可怜地落泪,暗地里把朝堂上的各方势力数算了一遍,那厢赵璟却毫无察觉,扣着鱼郦的手,深情绻绻地说:“这回我们一定能顺利成婚。”
鱼郦点头应和,内心感到遗憾。
这一回也不会顺利。
因为她从没想过要嫁给他。
御医上完药告退,崔春良差遣了几个小宫女出去煎药,寝阁里刚刚安静下来,便传进宫女脆生生的嗓音:“宁相国,宁姑娘。”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领着一个美貌女子进来,老人脸上隐有愠色,瞥了一眼鱼郦,冲赵璟道:“某不知,殿下竟还是个情种。”
赵璟勉强坐起来,掩唇咳嗽了几声,虚弱地说:“孤只任性这一回,往后皆听老师教导。”
鱼郦知道这个老头儿是谁,尚书台令,昭文左相,百官之首,宁殊。
自乾佑帝在官场发际,宁殊就追随其左右,是管家也是军师,还肩负了他家几位郎君的诗书指导。
赵璟的温言示弱并没有让宁殊消气,他坐在赵璟床前,硬梆梆道:“太子言行有失,触怒圣颜,都是师之过,前朝周帝厌弃太子,命人责打太傅,某这老胳膊老腿儿,也不知能经得住几棍。”
“老师!”赵璟变了脸色,疾声喝止。
原因无二,那个被杖责后郁郁而终的太傅就是鱼郦的外祖父。
气急之下的宁殊反应过来,收敛怒容,循着赵璟的视线看向鱼郦。
鱼郦低头站在床边,装出一副温良恭俭让的乖顺模样,想好了,万一宁殊对她说难听的话,她就哭,哭到赵璟心疼、心碎。
迟迟没有等来指责,只有一声叹息:“当年裴太傅何等学识傲骨,只可惜……”
只可惜,后人不堪,丢尽祖宗颜面。
鱼郦替他补全后面的话,却极不认同。
她并不觉得她丢了祖宗颜面,相反,她的行为才是真正秉承外祖父的那一套忠孝节义,忠君在前,她对瑾穆的忠诚至死不渝。
真正该感到羞愧的,难道不是这些满嘴仁义道德,而行谋朝篡位的乱臣贼子?
想通这一节,她反倒轻快了,对上宁殊老迈沧桑的脸,问:“宁相国,您在可惜什么?”
宁殊未防她有这一问,稍有滞顿,随即道:“可惜家学不存,门楣凋敝。”
好家伙,不愧是饱读诗书的名士,骂起人来不带脏字。
赵璟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他双眉紧蹙,下逐客令;“孤身体不适,夜深了,就不多留老师了。”
宁殊还未说什么,他身后的美貌女子先站了出来,柔弱翩翩,泪水盈眶,几欲哽咽:“有思,你怎能这样跟祖父说话?你可知他一听说你的事,便急着见你,生怕你有个什么差池。”
鱼郦在一旁打量这女子。
她有一双诗画般的远山眉,皦玉衣裙勾勒出纤细腰身。似烟月朦胧,似秋水照花,好一个清雅文弱的佳人。
鱼郦在记忆中稍加搜索,宁棋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