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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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蜀王身边剩下的士兵已经不及千人了。

金川与波弥国相邻,是个人口不过数千的边陲小城,世代居住着当地土人,城中有个辖着当地的小土司。

这地方四面环山,地势险峻,唯一的一个出入口,有条宽十数丈的大河为天堑。只要收起吊桥,易守难攻,真正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这也是为什么蜀王落脚到了这里的缘故。一占领金川,蜀王便下令杀了城中的小土司,收起吊桥,借天堑拒追兵于城墙之外。

人虽然暂时安全了,但很快,便又遇到了一个新的大问题。

那就是围城之困。

金川是个边陲小城,城中土人平日生活资料有限,本就无多少存粮。突然涌进来这一千多人马,粮食被搜刮一空,不过半个月,全城便面临着无粮可吃的困境。

李东庭应也是预料到了城内情况,故并未下令加以强攻,只留一个名叫王越的副将带兵在城外大河对岸守着,等里面耗光最后一颗粮食,到时不攻自破。

一个月后,就连蜀王每天也只能喝上粥了。据说已经有士兵为了争一只抓到的老鼠大打出手杀了同伴,城中百姓也不断开始有人饿死,甚至暗中有传言,有人已经开始悄悄吃尸肉。城中到处笼罩着绝望的恐怖气息。

蜀王焦心如焚,与胡詹事等几个剩下的幕僚商议后,决定将城中土人抓到城门上,威胁李东庭退兵,否则,每隔一个时辰就杀一个人。

已经饿红了眼的士兵得令立刻大肆搜捕当地土人,很快,第一拨被抓起来的将近百余土人就被强行逼上了城头,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人人眼中露出惊恐之色。

城池外朝廷军的统领王越听见手下来报,道对岸城头喊话要杀人,过去察看了下,犹豫不决。蜀王见状,示意先杀一个。很快,一个土人便被推了出来,士兵强行将他脑袋架到城墙垛里。其余土人见状,哭声震天,场面凄惨无比。

蜀王如今早已不复当初威风凛凛的富贵样子,身上衣衫撕破了口子,一头花白乱发已经几天没有梳理,形容憔悴,脸色灰败,眼睛里布满红色血丝,冒着冷酷光芒,丝毫不为身后哭声所动,挥手示意行刑。

他的一个亲信得令,到了那土人身后,拔刀举了起来,对着城头的众多土人高声喊道:“你们都听好了,并非我主公要对你们下手,而是李东庭不给你们活路!他号称西南王,本该为你们考虑,偏这样围城,大家全都活不了!要怪,就怪李东庭不顾你们死活!”喊完话,挥刀要砍下去时,侧旁忽然架过来一把刀,拦了下来。

那受刑土人原本双腿抖得如同筛糠,面如土色,就只闭着眼睛等死了,迟迟不觉刀头落下,睁开眼,见出手挡了的,竟是个年轻的蜀王将领。

那行刑的见是裴长青阻拦了自己,一愣。

自从失了汉州退到金川后,裴长青便异常沉默,每次蜀王召集人手商议对策,他要么没露面,即便露脸,也只在角落里一语不发,有人和他说话,他也不理不睬,状若痴呆。蜀王对他渐渐不满。只是自己此刻兵败如山倒,从前身边的将领死的死,投降的投降,早就所剩无几,多的是用得到他的地方,是故忍了下来,也不和他去计较。

这蜀王亲信原本就对裴长青不满,见他忽然露头,一愣,随即冷笑道:“裴将军,上次汉州撤退时,你便不见了人,是我等舍命护住主公打退了追兵,这才到了这里的。我们落脚后,你才迟迟到来。我们兄弟还道你是降了朝廷呢!怎么,见情势紧急,你这会儿公然违抗主公令不成?”

裴长青一把便拗下了他手里的刀,那人失了颜面,反手来夺,被裴长青一推,后退几步,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顿时勃然大怒,嚷道:“裴长青,你不过一个出身低贱的逃犯,如今也敢这样目中无人?”

裴长青面无表情,“咣当”一声将刀丢到城墙角,自己走到蜀王面前单膝下跪,道:“主公,末将有一事一直瞒着主公,到了今日,也不必再瞒了。末将知主公一直疑心三殿下之死与末将有关,实不相瞒,三殿下确实是被末将所杀。”

他这话一出,众人全都惊呆,骇然盯着裴长青。

边上的胡詹事眼皮子跳了一跳,心底暗叹一口气。

从丢成都的那一日起,胡詹事心里便清楚,大势已去。及至今日,更不过是垂死挣扎拖延那么几天。裴长青这时公然向蜀王认了这罪,不过更添一分颓势而已。

蜀王脸上肌肉微微扭曲,一只手紧紧握住腰间剑柄,半晌,方阴沉沉地道:“果然是你!起先我还不信!裴长青,本王三子既是你杀,想必奇袭龙城之败,和你也脱不了干系!本王待你不薄,你为何如此恩将仇报,令本王连丧二子?”

“事出有因,末将当时不得不杀三王子。至于奇袭龙城之败,并非我之本意。末将原本一卑贱之人,承蒙主公栽培之恩,今日情势到了这等地步,唯以死效命。主公若要取我命,杀我便是。主公若留下我命,我请主公稍等,我愿带一队敢死士兵出城替主公杀出一条血路,再不济,也要把李东庭引来对话。主公这样杀城中土人并无大用,只有李东庭来了,他首肯了,主公才有可能挟持人质而脱身!”

蜀王死死盯着裴长青,脸色阴晴不定,忽然道:“本王怎知你是不是用计脱身?”

裴长青道:“主公,我若想脱身,汉州失守后,便可自行离去了,何须又再次追随主公到了这里?”

蜀王沉吟半晌,面上神色渐渐缓和了下来,松开握刀的手,竟上前亲自扶起裴长青,道:“长青,本王信你。倘若今日你能助本王脱困,从前之事不但一笔勾销,等到了波弥,本王还要重重奖赏于你!”

裴长青转身下城楼集合士兵,挑选出两百名精壮。蜀王命拿出最后仅存粮食,埋锅造饭让这两百人吃饱,随后打开城门,放下吊桥,列队而出。

……

从蜀王将土人推上城头开始,王越便一直在大河对岸严阵以待。忽见对面城门打开,吊桥下放,出来几百个士兵,中间是个骑马的年轻将军,认出是蜀王麾下的裴长青。

裴长青虽以勇猛著称,在山南西道时,他那种不要命般的战法,更令许多朝廷军将领心有余悸,但就算他再彪悍,带着这区区两百人,想从自己布出的铁桶阵里杀出去,实在痴心妄想。

王越一时猜不透他意欲为何,命士兵列队,静观其变。

裴长青出城门列队完毕,命排在最前的十个士兵在小队长的带领下,率先冲出去。

士兵面面相觑,不敢过桥。裴长青脸色冷肃,一刀便砍下了小队长的头,令第二分队队长代替上阵。

那队长心知不去就是死,硬着头皮带人冲了过去。到了对岸,厮杀了片刻,转眼便倒下七八个人。剩下几人慌忙掉头逃回来,刚到近前,裴长青便挥刀杀了这几人。接着又命第二分队上去冲刺。

这一队有二十人。到了对岸,和方才一样,死了十几个后,又逃回来几个,同样也被裴长青以阵前畏敌之名所杀。

剩余士兵无不胆寒。

裴长青横握大刀,目光赤红,厉声对众士兵道:“你们都看到了,身后城门已关,没有退路!便是退了回去,迟早也要饿死在里面!今日只有往前冲,跟我杀过去,才有可能活命。否则死路一条!”

这些士兵两年前跟着蜀王起事至今,侥幸还能活到这刻,原也都是亡命之徒,哪个不是真枪真刀杀了无数人的,到了这份儿上,心知掉头便是死,还不如跟着裴长青干一场,说不定还有丝活路,当下齐声应好。一片杀声里,裴长青一骑当头,率着身后这一百多人冲过了吊桥。

王越方才有些不明所以,是以前头那两队士兵冲过来时,也只下令原地绞杀,并未再有进一步的攻势。此刻见裴长青率着剩下的人冲了过来,一个个双目赤红有如下山猛虎,不敢怠慢,忙列队迎战。

裴长青带的这两百不到的人,虽个个彪悍存了不要命的心了,但毕竟人数过少,如何抵得住城外一层层不断扑来的朝廷守军?很快便乱了阵脚,阵法越收越窄,最后被围困在了一个包围圈里奋力厮杀。

人一个一个地倒下去,裴长青挑开刺向自己和身下马匹的七八个朝廷士兵,猛地夹紧马腹,跃马而起,竟从包围圈里冲了出来,朝着十几丈外正坐于马上指挥观战的王越直冲而去,一路砍杀,很快朝他逼近。

王越听说过裴长青曾于千军万马间砍杀了对手将领的事迹,见他血人一般地朝自己杀来,大吃一惊,忙喝令放箭,在身边士兵的护卫下后退。密集箭雨中,裴长青丝毫不减冲势,单手以盾护住心口,另手继续大杀。那些士兵见他身上数处已经中箭,却依旧神勇,如非人类,无不胆战心惊,竟无人敢近身再拦,裴长青便如入无人之境,转眼冲到了王越面前,一刀砍在王越执刀相迎的胳膊上,王越惨叫一声,刀掉落在地,裴长青顺势跃上他的那匹战马,拖刀扫荡边上士兵,掉头朝着吊桥冲了回去。

主将被擒,无人再敢放箭,转眼之间,便这么眼睁睁看着裴长青带着受伤的王越跃上吊桥,往城门直冲而去。

城头密切观战着的蜀王见状,大喜,忙命人开门相迎。等裴长青一冲进去,立刻关闭城门,又升起吊桥,追上来的朝廷士兵纷纷掉落下水,那些不识水性的,在河面扑腾几下,转眼便被波浪吞噬冲走。

这两百人出去,最后只剩裴长青一人回来。他浑身是血,将王越掷到地上,拔下插在身上的箭,转身便上了城楼,对着下面的朝廷守军厉声喝道:“叫李东庭来对话!否则,让他带着王越人头去向朝廷邀功请赏!”

裴长青一下城楼,蜀王便命人给他止血治伤,笑容满面,连声夸奖道:“长青,真没想到,你竟神勇如斯!实在是天助我也!这个王越可不是一般人!大行台尚书令的女婿!这下落到本王手里,我料李东庭总要顾着几分他的死活!”

裴长青脸色苍白,靠坐在城墙根的地上,喘息甫定,神色里不见半点喜悦,只淡淡道:“主公说的是。我这里无事了。他被我砍了一刀,主公叫人给他治伤要紧。”

蜀王知这王越对自己至关重要,哪里会让他这么死去?点头称是,又安抚了裴长青几句,叫人照看好王越。那王越胳膊受伤,痛的死去活来,心里又惊恐万分,不知蜀王会如何对付自己。过了片刻,见有人来给自己治伤,看着似乎并不是要杀他的样子,这才渐渐定下神来,盼着李东庭能尽快来救自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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