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植这身小麦色的肌肤霎时红成了煮熟的虾子,整个人似被从天而降的惊雷砸到头顶一般跑出了里屋。
背影决绝的好似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赶他一般,因跑的太快,不慎滑了一跤,姿态蹩脚又别扭。
可偏偏是他如此蹩脚的姿态,让本心情不算舒朗的烟儿掩嘴笑了起来,淡然的笑声里染着几分真切的欢喜。
这一刻,烟儿才有了实感。她是真的从那四四方方的宅院里逃出来了,且遇上的还是个极为心善的好人,若没有他的悉心照顾,只怕她身子也不能好的这样快。
是以,当日夜里烟儿睡到一半惊醒时,便从木床下翻身下了榻,推开屋门便见陆植正躺在庭院里安睡,身下只有一条薄的仿佛会被粗粝的石子磨破的草席。
夜风微凉,拂到人身上时也会激起一层战栗。
烟儿心里渐渐升起了一阵心酸之意,分明她才是那个客人,却鸠占鹊巢着把陆植这个主人赶到了庭院之中。
憨厚老实惯了的也不该受这样的委屈。
她缓缓走上前去摇了摇陆植,等他睁开眼后便握住了他的手,要将他拉到里屋里去睡。
烟儿自觉已是欠下了陆植还也还不清的人情,愈发不愿再让陆植委屈自己,浑身上下还病着,却不知从何处生出了些气力,已是把陆植拉的坐起了身。
陆植睡眼朦胧地睁开了眼,便觉手掌处传来一阵滑腻莹润的触感,借着迷蒙的月色,他定了定神后才瞧清了烟儿的面容。
她虽说不了话,可手里的动作却再明显不过,便是要让他去里屋里安睡。
可陆植怎么愿意污了烟儿的名声,在他们溪花村里有这样一个不成文的规矩,若是未婚的男女宿在一个屋子里,便算是拜过天地了,往后就是一生一世的夫妻了。
所以陆植此刻只是臊红了脸庞,说什么也不肯进屋舍里。
他如此执拗一是为了烟儿的名声着想,二也是不敢肖想天上的明月罢了。
他最是明白自己腌臜的如地下的泥土一般,与柔美姣丽的烟儿有云泥之别,这样美好的女子该嫁一个温文尔雅的书生,而不是他这般只会干粗活的笨拙庄稼汉才是。
如此想着,陆植便往后退却了一步,也不敢直视烟儿的杏眸,只道:“我不能污了你的名声。”
烟儿本就对陆植怀着几分愧怍之意,如今听他如此谨小慎微的话语,心里愈发酸涩的可怕。
她自生下来以后,除了娘亲以外就没有人待她如此好过,从前她以为郑衣息愿意出头护着她就是把她放在心里了,可如今与陆植相处尚不足一个月,她便算是体悟到了何为珍视与尊重。
分明她们没有半分关系,只因圆路的相托,陆植便能掏心掏肺地待她这般好。
更衬得从前郑衣息的“好”轻渺飘淡、一无是处了。
在烟儿愣声的时候,陆植已担心起了她的身子。她如今虽比前段时日瞧着好些了,可却还是不能吹冷风。
“我没事,从前暑忙时都在庭院里打地铺。”他憨厚一笑道,到底是忍不住心内的担忧,便说:“倒是你,身子还没大好呢,快些进屋吧。”
他温温吞吞地说了,却是不敢直视烟儿的面容,也不敢上手去触碰烟儿的皓腕,只是这般局促地立在她身前。
夜色寂寂,清辉般的月光洒落在两人之间,既是照亮了陆植眼前的妙人,也让烟儿第一次真挚地把陆植纳进了眼中。
眼前的男人只穿了一件再粗粝不过的长衫,那长衫之上还有数十个补丁,只是因绣活不佳的缘故,那补丁不算好看。
而着长衫的人远不如郑衣息俊美郎秀,可眉宇间却存着一股憨实的可靠之感,无端地便会让人放下心中的愁结,只这般安然地望着他。
良久,烟儿才对着陆植比了个手势,陆植虽不明白那手势的意思,可见烟儿倔强着不肯进里屋后,也不由得犯起了难。
若是进里屋睡,便会损了烟儿的名声。可若是不进去,万一她吹了冷风受了寒可怎么好?
陆植正在犹豫的时候,烟儿却是已环住了自己的身子,微微地打了一个喷嚏,眼见是要受寒了。
这喷嚏可把陆植从纠结之中拉了出来,便见他立刻走进了里屋,急切之下便也不顾不了那么多,拉着烟儿一同走了进去。
等进了里屋之后,陆植也不曾闲着,忙去了厨灶间给烟儿泡了一碗热茶,当即便要忙活着给烟儿再泡一碗姜汤。
折腾了半个多时辰,见烟儿喝下了那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后,陆植才放下了心。
烟儿已不知从那个犄角疙瘩寻出了一条破棉被,她本是打算由她来盖棉被,把木床让给陆植,可陆植说什么都不愿意,烟儿只得作罢。
这一夜,陆植与烟儿共宿一屋,后半夜几乎只能听见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此起彼伏地响起一回后便化为了深切的羞意。
他知晓一个男人不好经常这般作羞,可此刻却是怎么也不忍不住心内的如潮般的思绪,便如同在翻江倒海的汪洋里起起伏伏的小船一般。
此时此刻的郑衣息正在那一间烟儿离世前待过的寮房里安睡。
他大婚之日闹失踪,给了宁远侯府一个天大的巴掌,如今两家人非但是成不了婚,还结了仇。
好在宁远侯苏卓不曾昏头到投奔五皇子,又因为苏烟柔婚前失贞理亏,便求了太子从中说和,总要让婚事继续才是。
太子为此登了三回郑国公府的门,可前两次撞见的都是醉的不省人事的郑衣息,只有第三回 遇见的是神智还算清醒的人。
太子并不知晓郑衣息为何会性情大变,只想着多安抚他,让他收下苏烟柔这个烫手山芋,等将来太子登上帝位以后再好好补偿他。
郑衣息如今却是连表面功夫都不应,愣愣的坐在书房里一整日,连太子离去时也没有亲迎亲送。
他如今只想着和烟儿求一个来世,在大师跟前潜心求了好几日,大师才点了头。
可却是必须要一根烟儿的毛发,往日里丝毫不信鬼神之说的郑衣息便让圆儿的哥哥领他去了烟儿的下葬之地。
预备着开馆再见一眼她。
可圆路却支支吾吾地答道:“我已依着烟儿姑娘的遗愿,把她一把火烧了。”
这便是死不见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