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生世世、永生永世都不愿再见他。
临终前,她定是恨他入骨。
郑衣息低头望一眼手里针线严密的对襟长衫,眼角的余光甚至能瞧见腰间的那一个小巧精致的香囊。
分明他身上没有任何病症,人也只是略显颓废地立在那儿, 风声渐止, 日头舒朗, 可他却平白无故地呛了一声。
而后郑衣息便听见了耳畔双喜传来的惊呼声,再是金嬷嬷捏着嗓子的尖叫声。
这些尖利刺耳的声音终于把身陷无边地狱的的郑衣息拉了回来,他低头瞧见手里捧着的长衫, 那是烟儿留给他的最后一样东西。
而此刻那本该无比干净的长衫上正布满了星星点点的血迹。
郑衣息伸出手擦了擦嘴角,这才后知后觉地发觉, 原来是他吐了血。
原来失去一个人, 痛到极致是会咳出血来的。
心肝脾肺乃至如同被火烧般的喉咙口里都弥漫着呛人的血腥味, 还有一股无法忽视的钝痛之感。
可那又如何呢?
即便此刻郑衣息把自己全身上下的血肉都掏出来,也换不来烟儿的命了。
哑的人不是烟儿。
是他才对。
浸在苦海里的心早已千疮百孔, 郑衣息推开了双喜要递来的帕子的手,就以这副狼狈不堪的样子往书房走去。
每走一步, 嘴角的血丝都不停地往下落,模样惊人,仿佛失去了理智。
明日就是郑衣息与苏烟柔的大婚之日,郑衣息也该去郑老太太或刘氏那儿听一些婚宴上的安排。
郑老太太身边的连霜来唤了几回了,可郑衣息就只是坐在书房的翘头案上,一声不吭地望着翘头案上的宣纸瞧。
除了那张好似写着什么字的宣纸外,还有一条被血迹沾染的不成模样的对襟长衫。
连霜立在书房门扉处唤了好几声郑衣息,觑着他好似丢了魂的面容,却是不敢高声说话。
不多时双喜才跑了过来,肃着脸与连霜说:“你和老太太说,就说世子爷身子不适,不能过去了。”
如今郑衣息分明是失去了理智,如何能去郑老太太跟前听候吩咐。
连霜点点头,再去寮房那儿瞧了会圆儿,这才回了荣禧堂。
只是府里的下人们都为了明日的婚宴吊着一口气,郑老太太更是不辞疲劳地与丁总管和怀有身孕的苏氏对了好几回流程。
如今剩下的事务都需要郑衣息的参与。
连霜回了荣禧堂,在郑老太太跟前回了话后,便见郑老太太的面色立时冷凝了起来,已是沉着脸让人去把双喜叫了过来。
仔细盘问了双喜一番,郑老太太才知晓是纸包不住火,郑衣息不知从何处知晓烟儿落胎一事,也知晓了她被一盖草席挪出府去一事。
郑老太太听得此话后,便瞪了下首正在喝茶的苏氏一眼,苏氏发觉了郑老太太灼烫的视线,却仍是在气定神闲地抿茶。
她可没有违背郑老太太的吩咐,不过是“恰好”让老三听见了烟儿落胎一事罢了,老三自己要和郑衣息说,与她可没有半分关系。
“息哥儿是个重情重义的孩子,那丫鬟怀的又是他头一个子嗣,有些伤心自然在所难免。”郑老太太嘴上如此说着,并没有把这事当成个正经事儿看待。
爷们大多都是喜新厌旧之人,况且那死去的哑巴虽则颜色鲜亮了几分,可难道这世上没有比她颜色更好的丫鬟了?
郑衣息虽伤心,可也只会伤心一会儿罢了。
她还不懂男人吗?
等明日她娶了名门贵妻进府,自己再做主该他添置几房貌美且出身清白的良妾,他自然就会不伤心了。
整个郑国公府里的人都知晓了世子爷身边的那个哑巴通房已香消玉殒一事,有些心善的便在背地里长吁短叹了一番,有些心狠的还要在背地里编排烟儿几句。
只是不论何种脾性的下人,还有郑老太太、不盼着大房好的苏氏、乃至将郑衣息恨之入骨的刘氏,都不曾设想过郑衣息这个高高在上的世子爷会为了一个通房丫鬟而不顾的明日的婚事。
即便苏烟柔失了贞洁,可为了宁远侯府的权势地位,郑衣息定会闭着眼把她娶进门。
所以在翌日一早,双喜寻不到书房里的郑衣息时,他还不曾往婚事办不下去这一方面思索。
他不过是多派了几个腿脚灵活的小厮去找郑衣息,可翻遍了整个郑国公府,却不见他的身影。
吉时已到,该是新郎官出府去迎娶新娘的时辰了,郑老太太房里的嬷嬷们也来打听好几回了。
满府里皆张灯结彩,处处都挂着洋溢着喜气的彩绸与大红灯笼。
锣鼓喧天之下,双喜已急得泪流满面。
“嬷嬷,世子爷不见了。”
罗嬷嬷也是郑老太太身边的老人了,多少大风大浪都不曾让她改过面色,如今听了双喜的话后额上尽是渗出了好些细汗。
前厅乃至后院的水榭处早已高朋满座,多少世家族亲已备了厚礼登门,庆贺郑国公府的这桩喜事。再有陛下与皇后娘娘的御赐之赏,更有东宫太子的亲临贺喜之荣。
这桩婚事哪里是谁娶了谁,分明是两个豪门士族声势浩大的结合才是。
“我去禀告老太太。”罗嬷嬷白着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