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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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怀安只觉得耳朵里轰隆隆的响,几乎听不到女儿接下来的话,他的脑袋也有些晕,伸手扶着床柱喘了半晌才站稳。

恶寒?

他恍惚的记得,那年杜氏刚刚生完纯哥儿,还没出月子,他就病了,高烧昏迷,浑身发冷,一个劲儿的打颤,家里没有柴火了,冷的冰窖似的,杜氏为了照顾他,将两个孩子都送去了刘婶子家,自己上山砍柴,回来生火烧水,看他冷的不行,将所有的被都给他盖上,还合身搂着他给他取暖。第二日他醒过来,看见杜氏青紫的嘴唇,扯着一抹笑看着他,牙齿打着颤说:“相公,你醒了?”

那年,母亲病逝,他伤心欲绝,给母亲守了三日的灵,倍感疲惫,沉沉睡去,醒来时发现,屋内被暴雨灌入,孩子和自己都睡在炕上,杜氏一个人浑身精湿,挽着裤腿弓着背一盆盆的往外舀水。

那年,贞娘病了,偏赶上暴雪,孩子发烧烧的浑身滚烫,他又犯了咳嗽,一声声撕心裂肺,杜氏咬着牙,一头冲进风雪里,走了两里路,死活求着大夫开了些药,拿了回来。

恶寒便是那时积下的吧?

他蹲□子,摸着妻子蜡黄的脸颊,干涩的头发,浓黑的眉毛,想起新婚那夜跪在他面前瑟瑟发抖的女孩,什么时候起,那个发着抖的女孩鼓起勇气,站在他前面,面对风雪,什么时候起,那个女孩用柔韧的肩,负起养家糊口的责任,从不抱怨,从不任性,时时仰视着他,即使他一文不名,两袖清风,依然用那样炙热、崇拜、恋慕的目光注视着他。

“大丫,你要好起来,你一直那么坚强,那么有韧性,你比我们任何人都有生命力,你要好起来,纯哥儿还没长大,没娶媳妇,贞娘还没嫁人,你,你怎么放得下我们?是不是?”许怀安坐在榻前,喃喃的摸着妻子干瘦的手,声音轻的似乎让人听不清楚,可目光中的悲伤却那么浓烈,浓烈的让人心生不忍。

贞娘的指甲深深的陷进掌心,钻心的疼,却倍感神智清明,咬着嘴唇,问帮厨的陈嫂:“你说的那个医术超凡,不亚于御医的大夫在哪里?我去请!”陈嫂慌慌张张的道:“那大夫姓钟,有名是有名,可性子古怪,心情不好不出诊,天气不好也不出诊,而且住的也远,在城北龙泉寺那边的盆儿胡同呢!”

“出去雇车,我去请,别说是龙泉寺,就是大兴,我也得把他请来!”

陈嫂看看天色,已经快傍晚了,从灯草胡同到城郊龙泉寺那就得半夜“我去!”许怀安站起身,神色肃穆,眉宇间有着从来没有的冷峻,转过身对贞娘说:“你留下照顾你弟弟和你母亲。”也不待贞娘答话,就冲出了门。

许怀安过了三更才和一个满脸不耐烦的男子冲了进来,男子五十多岁,颌下三绺胡须,三角眼,大黄牙,一脸寒酸像,却穿着件宝蓝色暗花云缎的袍子,脚上却穿着一双大红色的云头履,打扮的不伦不类。

“钟大夫,这是我娘子,求您给瞧瞧。”

钟大夫看了看许怀安,长长的打个哈欠,不耐烦的皱皱眉,扯着公鸭嗓子不满的道:“深更半夜的,要不是看你在我门口跪了一个多时辰,我才懒得来。”

旁边的贞娘和俏月都吓了一跳,为了请大夫居然在大夫门口跪了一个时辰?

贞娘垂下头,生生的把眼泪逼回去,看看床上依然昏迷的母亲,心里生出了些希望,娘,你看,你那么担心,那么自卑,总怕爹看不起你,现在你知道了吧,爹对你恩深情重,心里真的有你,你放心吧!

钟大夫咳嗽了两声,不情愿的坐在床头,替杜氏把脉,手一搭上脉神情立时一肃,不一会,脸色一变,眉头紧锁,起身看了看杜氏的脸色,又扒开杜氏的眼睛看了看,犹豫了一会,才道:“你家娘子这病,是因为久经苦寒,外寒入体经久不散,引发内寒,寒邪引致气血凝结,经络闭塞不通,所以引致高烧不退,也就是所谓的伤寒,此病,很难医治。”

许怀安的脸色更见惨白,整个身子一晃,险些晕过去,贞娘清越的声音忽然插进来:“大夫,你只说很难医治,没说不能治,大夫可是有方法吗?只要能救我娘,便是万难,我们也要争取的。”

钟大夫看着那个娇小玲珑的女孩,一双清明璀璨如宝石一般的眼睛,苦笑道:“方法不是没有,只是,需以金针打通天突、华盖、玉堂、幽门、商曲、五疏等穴位,然后以川乌,草乌,斑毛,巴豆,细辛,胡椒,明矾,干姜,麻黄按一定份量配药,研为细末。用好醋打糊为丸,夹在病患腋下、腿弯,然后盖上厚被,直到通体透汗,再用黄泥水洗去,就可以了!”

所有人都一愣,这针灸之术是女子大忌,因为大夫多为男子,而针灸之术必要脱去衣物,当世女子为了男女大防,都不敢用针灸之术医治,很多女子因此病亡。

贞娘将目光投向父亲,许怀安被那如艳阳般刺目的明亮刺的一颤,仿佛魂魄刚刚附体,他惨然一笑:“我当是因为什么,医者父母心,即为父母,哪里还有什么男女之分,钟大夫,请不要有所顾忌,为我娘子医治。”

他二话不说,坐在床前,告诉贞娘:“让他们都出去,你来给大夫掌灯,我来给你娘褪去衣物。”

贞娘爽快的应声,取了一盏油灯高高举起,钟大夫反被这家人人不为世俗礼教拘束的作风弄得怔住了。半晌才想起,从随身的医箱里摸出一卷银针,上前针灸。

这钟大夫果真是医术了得,行针迅捷无论,用他的方法折腾了一夜,直到辰时,杜氏如他所说,浑身透汗,身上的高热慢慢退了下来。

钟大夫又开了个方子,叮嘱杜氏醒来后要慢慢调养:“你家太太这身子恐怕要调养一段时日了,不然留下病根,将来会是大患。”

许是因为心情的关系,杜大壮父子俩一直渺无音讯,杜氏的身体恢复的极慢,直到十月初才能下床,年根前才慢慢缓过来,人却是消瘦了一大圈,看上去到比以往多了几分楚楚动人的风姿。

前两个月,贞娘几乎是衣不解带的守在榻前照顾母亲,熬药、喂药必要亲自,许怀安在国子监请了两个月的假,每日亲自为杜氏擦洗、与杜氏说笑,希望开解她的心情,又亲自去了杜大壮的铺子,杜大壮临走前将铺子和宅子的契约都存放在杜氏那里,并告诉她,自己和石头若有意外,名下所有的产业都归杜氏。掌柜的知道这是东家的妹夫,是他们家唯一的亲人,看情形,东家未必能活着回来,东家临走前也交代了,若有意外,这份产业必然是交到了这两口子手上了,因此格外奉承。许怀安对生意并不擅长,好在他为人勤勉聪慧,跟掌柜的多问问,倒也能看懂账本了。

十月初,昊玄帝亲点大军四十万,御驾亲征。

十一月,与鞑靼人激战于大同,鞑靼人败,退兵至沈阳中卫,北地暴雪,连着下了半个月,双方都无法出兵,战争进入胶着状态。

十二月,昊玄帝麾下大将宋至飞带领三千轻骑,绕道潢河,奇袭鞑靼人占据的泰宁卫,歼敌一万,并和昊玄帝首尾呼应,大败鞑靼人,共歼敌五万,一举将之赶出了朵颜卫。鞑靼人一直撤到奴儿干山附近的。

永嘉十九年二月,鞑靼可汗苏喇塔上表请降,表示愿意称臣。昊玄帝率大军凯旋而归,史称“泰宁大捷”。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有点时间更新了,实在抱歉,单位正在装修,每天都像土拨鼠一样,灰头土脸,艰难地在缝隙中坐在电脑前码字,感觉自己像夹缝中生存的人,唉,命苦啊!

☆、193第四十三章

随着圣驾返京,一直笼罩在京城上面的浓厚的阴霾似乎终于渐渐散开了,街面上做生意的商户渐渐多了起来,女子们的衣衫也渐渐轻薄鲜艳了起来,京城仿佛从一个冬季的枯寂寒冷中渐渐苏醒了,露出了勃勃生机。

杜氏的身体虽然好转,可情绪依然不好,长长呆呆的看着北方,遥远浩蓝的天空,一个人很久都不说话。

贞娘叹口气,摸着娘青筋暴露的手,指尖指腹粗糙的老茧,无奈的摇摇头,北方,那么远,千里之外,那里有她的舅舅,她的石头哥哥。

她一直记得,那个豪爽的汉子,身上散发着浓浓的汗味、木料清香原始的馨香,还有烈酒的醇香,一把将她抱起,高高的抛起,再接住,看她惊声尖叫,就哈哈大笑。她喜欢摸着她的小脑袋逗她说这个舅舅给你留着将来做嫁妆,那个舅舅给你存着,将来做嫁妆。

他少年出走,流落江湖,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却从不言痛,从不抱怨,他的世界永远是明朗、欢快、阔畅、大气的,他的眉眼永远都带着豪气干云,像草原上最威风骄傲的雄鹰,她常常觉得她的舅舅应该是草原上飞马逐狼的男儿,如果不是为了唯一的妹子,他恐怕不会在顺义小镇上做个平平常常的木器铺子老板,他会一直四处闯荡,直到老去,也是那般激烈明亮。

还有那个少年,她记得他在风雪中握紧她的手,一步步牵着她走过及膝的雪地,他的手干爽温暖,像是小时候她偷偷塞进灶膛里烤熟的红薯,带着安稳的甜和温暖的香。

她记得他每次出门回来都必然带着吃食给她,看着她放进嘴里,眉眼带了笑意,就露出些心满意足的笑意来,仿佛她吃到嘴里比他自己吃了都开心。

她记得他高高大大的个子,弯着腰,细心的听着她说话,不停的在纸上勾勾画画,黑沉沉的眼珠仿佛看不到底的深潭,泛着沉静领悟的光芒,每每他们合作出一个让客人满意的妆盒,他都会得意的看着她笑,一副与有荣焉的架势,有着成人的骄傲和孩子气的俏皮。石头哥哥有一双极漂亮的眼睛,眼尾略翘,睫毛纤长,眼窝很深,乌沉沉的眼珠偶一流转就泛起潋滟波光,让人不觉心神一荡,她时常想,他的亲生父母一定是一对十分美丽的璧人,只是不知为什么会遗弃了他贞娘望向北方的天空,三月的天空,碧蓝如洗,那般淘洗过的澄澈至极的蓝,没有一丝云彩,风中微微透着桃花的清香,甜美、湿润、静谧,仿佛一切都是那般安好。

她将一件披风披在母亲的肩上,低低的说:“娘,虽说春日了,可还是有些寒意,你身子刚好,还是穿上点吧!”

杜氏目光依然痴迷的望着天空,良久,才喃喃的说:“你说,你舅舅他们会回来吗?”

“会,娘,”贞娘的语气十分坚定,坚定的让人生出不可言说的信心来:“娘,这回咱们和鞑靼刚打完仗,商贸不通,等过几个月,北面平静些,咱们就雇些和舅舅要好的镖师,去北边寻人,我总有种感觉,他们都还活着,娘,你不是常说,我是个有福气的,也是说话最灵的吗?”

杜氏回过神来,唇边有一丝喜悦:“对,我的贞儿说的话从来都是最灵的,娘信你!”

贞娘笑着哄杜氏回屋里大炕上歇着,让暖语端过来新蒸好的豆沙糕,笑意盈盈的道:“娘,你尝尝这个可好,昨儿纯哥儿买回来给您的,您正睡着,等你醒了都凉了,我怕你吃了胃不舒服就没给你,今儿照着做了,里面的豆沙都是用蜂蜜拌的,外面我还撒了点番薯粉,吃上去爽口些,你尝尝!”

暖语也接口道:“奶奶好歹吃些,咱们家小姐手巧心思也巧,小少爷也孝心,老爷也疼您,我和俏月都说呢奶奶是个最是有福气的人呢”

杜氏被两人哄着吃了块豆沙糕,又和女儿依着大迎枕做了会针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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