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2 / 2)
风雪那么大,不一会儿陈氏单薄的身影上就落了薄薄一层雪花。她走了一段,回头看到女儿和儿子还站在原地看着,连忙冲他们摆摆手。叫他们不要耽搁了时候。对着这边挥挥手大声喊“走吧!好好进学。在族学不要与人生事。要好好跟先生学。听先生的话。”说完,拉着袖子擦擦眼睛,又挥了挥手,才转身自已慢悠悠地转身回家去。
刘小花到有几分想看看刘二此时的表情,可刘二却一扭头就走了,跟本没给机会。嘴里说“走吧。再耽搁我真要露宿了。”
不论刘二怎么看待刘小花刚才所说的一切,但明显暂时是不打算再追究之前的事情。刘小花松了口气,觉得自已是暂时过了这一关。
不过她看着刘二的背影情绪很复杂。这样一个人,与人相处基本靠演,人生也完全跟假的一样——他不是刘家老爹的种,不是陈氏肚子里爬出来的,不是她阿弟(这体型,年纪说不定比她大。),也不是这里人,甚至连名字,都完全可能不是他的名字——这样的外型叫刘二,就跟陈伟霆取名叫狗蛋一样突兀。
陈氏没把她和刘二兄妹变夫妻是对的。跟这种人生活在一起,七巧的心肝也得活活累死。
☆、第7章 天下父母心
村子里常有走方的货郎过来,从城里来的信多半都是货郎捎来的。
陈氏天天去等,过了半个月,刘二终于托货郎带了信回来。说他已经安全到了族学里面,叫家里人不要担心。只是他才到还没能安置好,所以还没找工的消息,让刘小花先在家等一段时间。陈氏把信看完了,依依不舍地又看了好几遍。刘小花瞧着,心里正不是滋味,便听到三枝的声音从院子外面传来“阿花!”
刘小花听得眉头一跳,她老觉得这跟叫狗似的。掀开棉帘,让三枝进来。
虽然事情过去了一段时间,可三枝的脸色仍然不怎么好。眼角眉梢都透着哀愁。看到陈氏在读信,讶异道“婶子识字啊?”刘小花也才意识到,这村子里的人都是不识字的。
陈氏窘迫地笑笑“识得几个而已。”就把信收起来了。
三枝没有多想,调头说“我来是想问问阿花去不去城里找工。阿泰从城里来了信,让我去城里做工。我想起来阿花上次说也打算去的,所以过来问问。要去的话,就跟我一起去算了。阿泰说他找了落脚的地方。我跟阿花一起还能相互照应,不怕被人欺负。”
这对刘小花来说可是天大的好消息。她对刘二实在是畏惧得很,心里一百八十个不情愿去上他给自已找的工。现在能跟三枝一起是再好不过。她琢磨着,去了城里自已可以因地制宜地想些赚钱的法子。她乐观地估计,做为一个现代人,怎么也比这些古人要多些知识吧。慢慢的,小日子就过起来了。
便劝陈氏说“不如我跟三枝去吧。阿二才刚去族学,哪里能抽出空闲来帮我找工呢?等他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还不如跟三枝去,两个人一路也有个照应。要不然,等阿二来了信村里也没有人跟我一起上路,我还怪害怕的。就算跟三枝一起找不到工,阿二那边肯定也已经有消息了。”
陈氏到是有几分犹豫。想了想还是点头答应了,担忧道“可你们两个人都没有出过村子……”
三枝知道好朋友要跟自已一起去,脸上多了几分喜色。连忙安慰陈氏“没事的。怎么去城里阿泰来信都跟我说清楚了。”
陈氏犹豫再三,第二天才终于点了头。不停地嘱咐路上要小心之类的。
刘小花看着陈氏硕大的黑眼圈,知道她因为担心女儿辗转睡不着觉,也很心酸。耐心地听她叮嘱。
其实‘父母在不远行’这句话是有道理的。何况现在家里就一个陈氏呢,可如果不走的话,这个家连生存都有问题,就更没有未来可言。
三枝到还轻松一些。她现在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刘小花却是怎么也放心不下这个一直真心待自已的便宜娘。于是走前又反过来,叮嘱了陈氏好些话。主要是担忧陈氏的身体。叫她万一有个不舒服的,一定要快些送信叫她回来。
要走的前夜,刘小花开始收拾东西,发现好多衣裳都破了,陈氏便坐在油灯下给她缝补破了的衣裳。补着补着,时不时就会怔怔地出神。
刘小花兴奋得很,她觉得自已像是被放逐了很久,现在终于要回到文明之中似的,问陈氏“不知道城里是什么样子呢?阿娘有没有去过城里?”
陈氏手里的针一顿。说“没有去过。”
“阿娘活了这么久都没去过?”刘小花不可置信。
陈氏淡淡一笑,说“这村子里面,许多人一辈子活完,都没出过山呢,我没去过城里有什么好奇怪。就是你,能去城里也是运气。若是寻常,长到了年纪自然在附近村子里给你寻门亲事,哪会叫你一个姑娘家,远远跑到城里去呢。除非是自已家里不想要姑娘了,送到城里去卖。”
刘小花听了,只觉得可怕。女儿家的人生就好像浮萍,任由别人主做。“成了亲也可以去城里呀。去上工。”
“成了亲便要生育,照应子女,若是家里兄弟姐妹少,还得照应老人,怎么能去城里做工。”
刘小花听得默然。村里的人并没有节育的概念,再加上孩子的死亡率高,所以已婚的妇女除了身体有问题的,不是正怀着孕,就是正在生。能生是福气,福气好的身后总跟着一群孩子要去城里做事也不现实。
“三枝也是个有后福的人。”陈氏低下头边缝补边说“阿泰有情有义。”两个人的亲事还是三枝的母亲在世的时候定的。
刘小花边把衣服住包裹里放,边说“我就不服气,为什么女人有福就只能靠男人呢。”她了想,忍不住说“阿娘,你觉得让阿二去进学是为我好。可我不觉得。别人再好再可靠,那终归是别人的,就算是关系再亲近,也不如自已靠自已腰杆硬。我就是不入族学,以后也绝对不会依附于人的。”
陈氏一针差点扎在手指上,抬头皱眉对刘小花说:“阿娘知道你想去族学。可那条路不是那么好走的。都说成仙得道是好事,可这世间有几个成仙得道的?里面女子又有几何?数来数去,数千年也只得一个林阿娇,其它那些入了这门槛的女子是何下场!有多少生不如死的!你看着那些人风光,可他们脚下踩了多少枯骨,一个不慎重就是万劫不复灰飞烟灭!多少人死无葬身之地!”越说声音越是高亢“阿娘难道会害你吗!成仙成仙,成仙有什么好的!”
刘小花完全震惊了。几个字几乎是不经大脑脱口而出“成仙?我,我没想过成仙这回事。”她完全不知道这世界还有修仙一说,只以为去族学是上学。
但回想起来,确实那个选人的法子有些古怪。可她当时也没住那方面想。
“不想最好!”陈氏略为缓和了一下语气:“一世平平淡淡未尝不是福气呢?”语气也慈爱起来“阿娘是不想你吃苦。只愿你平安。”
刘小花缓过了神,想到最近经历的种种说:“哪怕是在这偏僻的山村里面,阿爹也没得平安。若他有些本事,就不会葬身小饕餮之腹了。我们家这样普通的人家,过的日子足够平淡了吧,阿爹过世族里明明应该伸以援手,可却没有。可见得,人活一世想要自已过平安平淡的日子,便先得有让别人不平安的本事。”虽然是慢声细语,却语气坚定。
陈氏怔怔看着她,仿佛看着一个陌生人。
刘小花心中一惊,估计着这些话真正的刘小花是不会说的,正想圆回来。
陈氏却已经生气了,猛地放下了手里的针线,气道:“我是做不了你的主的,随你高兴!”转身上炕睡了。
刘小花看着背对这边连头也不露在被子外面的陈氏,暗暗叹了口气。觉得自已是不是话讲得太过了。其实陈氏只是出于一个母亲爱护子女的心思。自已却凶巴巴地讲了这么大一串。
她坐了一会儿,见陈氏也没有理她的意思,便拿起陈氏放下的针线。试着补了几下,才知道做针线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不由得暗暗后悔,自已连针线都做不好,扎得自已满指头洞,分明手眼严重不协调,可能也不是修仙的材料。实在犯不着为了这种不相干的事,把陈氏气成这样。默默地收拾好东西,便也上了炕。
可是,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脑子里乱糟糟的一团。一会儿幻想着自已遗世独立俯视苍生,一会儿又幻想自已走火入魔,自已把自已戳得满身血窟窿。什么时候迷迷糊糊睡着的也不知道。做尽了奇奇怪怪的梦,一会儿梦见自已在深宅豪门里面跟一个长得像福娃里的小娃娃手牵着手玩耍,一会儿梦见自已被人追杀,她跑啊跑啊,眼看就要追上了,她猛地一转身……
却发现不过是个梦罢了。自已还好好地在炕上。油灯下陈氏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了,正在帮她缝衣裳。被她突然坐起来吓了一跳,见她满头是汗,也顾不上再生气,拿了巾子来让她擦汗“又做噩梦了?”
刘小花默默点点头。那梦太真实了!
“别怕别怕,都假的。有阿娘在,阿娘护着你。不会有事的。”陈氏心疼。
刘小花一幅可怜巴巴的样子“阿娘,你别生我的气。我再也不胡说八道了。”
陈氏让她依在自已怀里。叹了口气“其实,你说的也未尝没有道理。一开始你们被选上了,我也是高兴啊。可是后来,我越想越害怕。做普通人,还有族法制约,不会遇到什么穷凶极恶之徒。可万一你真入了修门,你一个孤女,身后即没有得力的亲人,又没有实力雄厚的大家族,四六不靠,若遇到有本事的人要害你,你可怎么办呢?想想,我这心便如刀割一般。你想想,那些大世族为什么霸占着灵山福地几百年,难道其它的氏族就没有过天姿不凡的奇才?可为什么这些人最后都不知所踪?便是大世族与大世族之间,也是血雨腥风。几百年的世族,一夜之间便不复存在,其中的恩恩怨怨,便是说一百年都说不清……做普通人,虽然有普通人的难处与劫难,可总比入了修门之后遇到的艰险要小得多。”
刘小花十分想说“虽然我是十分怕死的。但大艰险也好,小艰难也好,不都是一个死。还不如背负大艰险能看尽人间风光划算呢,说不定,一个不小心就长生不死了。再说了,我没有靠山,那阿二就有了吗?你还不是让他去了。”
但想想,还是安静闭上了嘴。做母亲过于担心儿女是常态。等自已去了城里,就是天高任鸟飞了,何必这时候硬要跟她对着讲,惹人不快呢。至于让阿二去族学,可能是有没对自已说的隐情吧。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