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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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娘摇头,“此事与我关系深切,我便想自己上书。而且,我亦不只要为史夫人请求封赏,而是要将此事到皇后面前辩明是非,将来若是再有如此遭遇的女子,也可以按此例得到保全。”

云娘一向是个温和的人,且她并不大关切时事,反倒宁愿自己关上门织锦,但是今日突然十分地倔强,自然是感伤史夫人之事,但汤玉瀚也品出另外的意味。就像自己早知道的,她这个如水般的女人,骨子里却是极刚硬的,当年她一嫁所遇非人,就没有忍气吞声,决然和离。

自己中伏遇难,多少回来的人说了,就连二舅舅都信了,唯有她只凭着当时自己一点安慰她的心,拖着病体毅然北上,竟然就找到了西夷人的驻地,将自己接了回来。

眼下的事情道理其实是相似的,史夫人就是不甘心为叛贼的家眷,才跳下城墙,云娘便是替她鸣不平。

无怪当初结识了云娘之后,自己便越来越被她吸引,一个柔软的女子,却有如此的豪情,方是她真正不同寻常的风格,就如高高山上莹白如玉长年不化的雪一般傲然独立。

汤玉瀚想通了,不由得赞了一声,“无怪人说侠骨柔肠,先前我不知道,如今方才懂了!”

第181章 上书

云娘自知当不起侠骨柔肠这样的赞美,其实她就是想认真讲一讲道理而已。

汤玉瀚听了,免不了要问:“只是你的道理是如何想出来的?一向与人不同,却越想越觉得驳不倒。”

“我也没想过,只是心中便是如此认定的。”

汤玉瀚读了很多书,见识亦广,便不觉得云娘的道理是平白生出的,细细一思量,便笑道:“你的话也不错,果真是你心中就有的。”

又剖析一番,“我也在盛泽镇住过两年,现在回想,江南织娘果真与别处有所不同,因会织锦,能为家里赚钱,便与别处的不同,听说还有自己梳起了头一生不嫁的,家里父兄亦不能管。概皆因你们能养自己,便觉得身为女子也不必一定不如男子吧。”

云娘却没有想这么多,现在也沉思了一回,“似乎也对,苏娘子、于寡妇,还有好多人似乎正是如此。”突然又想到一事,“你会不会嫌我太过刚硬了?”当初云娘再嫁前便因此不安,只怕玉瀚不喜。

却看玉瀚瞧着她只管笑,便也知道自己问的好蠢,玉瀚若不喜欢自己,他们岂会十分的融洽?于是便又问:“可是,你怎么会喜欢我这样的呢?”

玉瀚既然不答,她便也学着他方才的样子剖析一回,“我想着,若只要美貌的温顺的女子,以你的身份家世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你却不是那种只看皮囊的俗人,更在意情投意合,且你如此有本事,反不必非压着妻子一头了。”说着扑到他的怀里,捏住他的鼻子问:“是也不是?你不许再笑,赶紧答我。”

汤玉瀚被她这样一扑,心都化了,“自然是的,而且又有一样,天下只你对我最好。”他先前也没有这样细想过自己,倒是云娘看得比自己明白。

说着拿起折子念:

女子若不幸嫁与歹人,是从歹人为非做歹乎,亦不从乎?若是应从,便应尽忘其家国父母朝廷律令,以歹人之意为意,以歹人之心为心,犯上作恶无所不为,并教子女为歹,其实也正与朝廷律令不合,故大谬哉!当此之时,虽为人妻,亦应大义为先,对上思忠心报国,对下思教导儿孙,至于劝谏反驳告发,皆属正道,至于危急时刻,手匕恶贼,亦不为过!

今有史友之妻,本名左兰,本性刚毅,未嫁时曾手刃二夷,此番襄平被围之际率子守城,子丧而不下城,知夫叛而自尽,儿孙辈亦皆英烈。如今为左兰请封诰命,彰表并恤其子孙。

再次赞叹不已,“写得果真好,纵然文辞只是一般,但却真情实意,反更动人,我竟不能改动一字!”

杜云娘一腔愤慨,当晚又在灯下重新誊写,五更方毕,第二日一早便令人将书通过驿站送往皇宫,她是诰命夫人,既然遇到如此之事,断没有不上书之理,正应送至皇后面前,为天下女子争上一争。

其实最初写折子的时候,云娘并没有想太多,可是她越是写,越是觉得这其间的道理越是要辩个明白。皇后是有才学的女子,她见了应该能明白自己所思吧。

就是皇上,亦是个极通情理的明君,他自然会选择如史夫人一般的为国尽忠的女子,而不会因为什么“夫为妻纲”,便要好端端的女人一定跟着歹人为非才对。

是以云娘根本没有想到她的这封折子在朝中引起了轩然大波,官员们分成了两派争论不休,然后是太学里的学生们,最后就是寻常百姓,以至几月内,市井之间,茶楼酒肆到处都在议论此事。

概此事在她想来简单,可是在许多人眼中却又十分复杂了。

如果否认武定侯夫人的折子,那么就等于否认人间正义、朝廷律法,可是反之,又要否认大家一直信奉的三纲五常,时常要女子们遵行的《女诫》、《女则》之类。

在京城里因此而过着一个格外火热的夏日时,云娘却有许多闲暇时光,因此开始织新锦,辽东的风光,极少有人描画,其实这一方土地有着十分动人心魄之美,她便思忖着织出一套四张辽东的春夏秋冬景色。

织好了镶在屏风里,摆以家中岂不正应景?

其实最好是玉瀚帮她画了再织,但是玉瀚整日里忙,又经历了给姑姑织锦那一事,因此也能自己打了稿子。云娘一向又是极勤快的,没几日便织出一段,这一日方下了织机,心里算着再给家中写信时,顺便要买些丝了。辽冬四季很分明,各有特色,色彩亦十分地丰富,丝线一定要备得齐全才好。

便有人进来传话,“冯指挥同知回来了,听说总兵出城,便要给夫人请安。”

云娘却不想玉瀚果真将冯指挥同知从京城要了来,又想起冯指挥同知这样大的人了,倒十分会胡闹,自然玉瀚也是一样,竟还会担心自己被冯指挥同知勾引了,实在好笑。

只说冯指挥同知陪自己去北地找玉瀚,云娘便一直牢记在心中,感激万分,因此赶紧笑道:“请冯指挥同知到堂屋里坐了,我这就过去。”

换了大衣裳出去,见冯指挥同知一身锦绣,面色也早恢复了最初见面时的白净,却苦着一张脸,过来行了礼,“嫂夫人,玉瀚可恨上我了,我这一次到了辽东,哪一日便如那霸陵尉一般地被他杀了,你可要救我!”

云娘也知那典故,便一笑道:“玉瀚的心思怎么会那样窄?且你们从小玩到大,现在到了一处还仿佛在年少时一般,你逗我,我骗你地胡闹起来,又能认真生气?要我说,其实你们情谊不仅不差,反十分深厚呢。且他调你来,一定是因你有过人之处,请你来帮他呢。”

又将玉瀚最近的忙碌讲给冯指挥同知听,“每日里要亲自选兵、练兵不算,又因为辽东自高祖时便废州县,建卫所,因此又有吏、户、礼、兵、刑、工六科官员也要他管,先前在京城时也没见他这样忙过……”

冯湘自然也明白,便笑道:“既然嫂夫人如此说,我自然听玉瀚的将令,用心帮他。”只是又求情道:“我在这里也没有亲眷,还请嫂夫人将我安置在总兵府里才好,衣食住行都能有嫂夫人帮我操持。”

云娘便点头,“这都是应该的。”说着便叫了蕙莲为他收拾出一间客房,又吩咐道:“平日里冯指挥同知屋里的事你便帮忙管了吧,有什么做不了的,便来回我。”毕竟一同去过草原,他们早熟了,是以云娘才将此事交给蕙莲。

冯指挥同知方才在云娘面前的一番作态,便是为了眼下的结果,如今便笑嘻嘻地起身作了揖,“多谢嫂夫人了!”他原是打听了玉瀚出城才这个时候过来的,现在便拿了礼物出来,自然是他一向最擅长的脂粉之类,“我见辽东气候十分干燥,便在临行前特别为嫂夫人配的。”说着一瓶瓶地讲用什么做的,又有什么好处。

渐又说起了京城中的风尚、趣事等等,因冯湘是在女人群里混得熟了的,因此说起话来十分讨人喜欢,就连府里的丫环婆子们也都不知什么时候聚了过来,在屋内的,站在廊下的,个个入神。

汤玉瀚回到家里时便见到这个情形,厅堂门口站了不少人,个个伸着脖子看向屋内,云娘坐在正座,怀里抱着崑儿,身边坐着岚儿,前面围着不少的丫头婆子们,大家都瞧着坐在东边的冯湘,听他指手画脚地讲着话,突然后悔起来,怎么就将这家伙弄来了?

就算他能帮自己做些事,恐怕也得不偿失。

一时见没有人发现他回来,只得先咳嗽了一声,又将脚步放得重重的,走上堂屋,云娘才看见他,起身笑了,却先道:“冯指挥同知来了呢。”

岚儿崑儿见了父亲,都笑着扑过来,汤玉瀚一向见了小儿女都要抱的,一手一个在怀里,又向两个小家伙笑道:“如今你们冯叔来了,正好可以给你们讲许多笑话听。”转身亦向冯湘笑问:“赶了许多天的路了,恐怕很累了吧,公事又不急,明日再说,不如早些去歇着。”

冯湘受宠若惊,陪笑答道:“也不需要,反正我就住在总兵府里,一切都方便得急。”

汤玉瀚瞧瞧云娘,“倒也罢了,毕竟你在这里也没有个亲眷。”

云娘见他们见面并没有打机锋,也十分开心,就笑道:“方才只顾听冯指挥同知说话,却忘记了,现在我就去做两样小菜,你们正可以对斟说话。”说着要将岚儿和崑儿带走,汤玉瀚却拦住道:“又不是外人,将他们留在这里我抱着。”

云娘便将岚儿叫了过来,“母亲带你回去,让你父亲带着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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