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云章当时没说什么,文郡主还当他同意了,谁知第二天宫里就有旨意,将一众老郡主召进宫去,说是皇后追思太后在时,十分俭朴,所以从今年起,将一众老郡主的份例减半,名下田庄也收一部分回到族中,惊得老姐妹们不知所以,都纷纷托人求情。
文郡主惊诧之下,第二天就感觉鼻塞头重,胸口也不好了,病倒在床。荀文绮过来找她,生平第一次挨了她的骂。
“我早说过,贺云章如今权重,我还让他三分呢,我还当你和他有什么首尾,谁知道吴嬷嬷打听了回来跟我说,那娄娴月竟是他心尖上的人,为她连宫中的血芝都要了一半去了。你天天在花信宴里,难道不知道轻重?还只顾任性!
究竟有什么事,你偏要去惹他,你不知道他向来下手重,当着面一句不愿意都不说,转过身上来就是连根铲。我七十多岁的人了,还经得起几回折腾!
你还不去好好给娄娴月赔个礼,到时候我眼一闭,谁还能看顾你!”
贺云章明明下了死手,表面仍然是孝顺样子,还照例给文郡主这名义上的祖母请安,文郡主看着他都怕,自然是避而不见。
荀文绮本来还想等娄娴月进门再折腾他,见到贺云章的手段,出来看见他,都吓得溜着边走。
荀文绮从小到大,仗着文郡主的宠爱,在京城的夫人小姐圈子里横行无阻,第一次见识外面男人世界的力量,忽然明白了娄凌霜那番疯话的意思,她们这些女孩子,二十四番花信风下来,斗个死去活来,其实她们的世界不过是开辟出来的小小保护圈,真正的权力都在男子手里,只要那些男子愿意,随时可以像摧毁个小玩意一样摧毁她。
但她就是不吸取教训,非但不赔礼,等在宴席上遇到了娴月和凌霜,立刻嘲讽道:“娄娴月,亏你跟你的疯妹妹,整天说什么女孩子要互相帮助,不要嫁人,转过头来,你自己仗着贺云章的权势,威胁女人?
说一套做一套,攀上贺云章,只怕你家祖坟都冒青烟了吧。”
凌霜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笑道:“真好笑,我说的是不要糊里糊涂嫁人,娴月是有办法,她能拿捏贺云章,才嫁给他。像你,打不过男人,就来女孩子这里撒气?在外面吃了亏,又来女孩子这作威作福了。
你要有办法对贺云章神气,也算你的本事,对我们凶什么。”
荀文绮被她气得头疼,娴月更气人,理也不理她,只朝桃染道:“请贺侯爷过来一趟,问他最近干了什么,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这句话堪比当初薛女官的“召京兆尹过来一趟”,荀文绮哪里知道,她畏如蛇蝎的贺云章,在她面前,温顺得像个书生。
荀文绮的跋扈,从来是对着女孩子的,京中规矩大,她也顺应这规则,仿佛不管在女孩子群中什么地位,什么家世,涉及男女之事就全部推翻来过,跋扈如她,也只敢悄悄在秦翊身边时而出没。
谁知道一潭死水中忽然闯进来娄家这几姐妹,简直是野人,看起来卿云恪守规矩,娴月力争上游,其实骨子里个个跟凌霜一样,从来没觉得自己和男子有什么不同,都有种理直气壮的野性。娄卿云和赵家退婚,就映证了这一点。
某种意义上来说,荀文绮反而成了遵守“高门贵女规则”的那个,毕竟她就算栽赃陷害,也是奔着女孩子去的,在王孙面前,当得起“温婉和顺”四个字,细想实在有些讽刺。
这时候荀文绮还不知道她将面对什么,如果知道的话,她是绝不会说那句话的。
第146章 交代
这天的宴席其实是娄二奶奶找了个名头,说是娄老太爷做冥寿,其实就是给个机会,在娴月出嫁前,让那些想要和娄家走动的世家有个理由来交际一番,所以门庭若市,连荀文绮也不得不跟着荀家来了。
谁知道到晚间还来了尊大神,老太妃亲自驾到,慌得娄老太君都连忙过府来接驾,娄二奶奶更是面上有光,从来老太妃除了自己本家景家和之前秦家的芍药宴,哪里还去过别家的宴席,这是对娄家大大的抬举。几乎是视为“自己人”了。
娄二奶奶自然也明白意思,扔下所有的客人,只专心侍奉老太妃,有说有笑,又临时请一班好戏班子来,要留下老太妃晚上打牌,老太妃倒也没说好或不好,只是带着笑坐在上座,品了品娄家的茶。
娄娴月虽然不中她的意,但已经是未来的贺夫人,贺云章这样年轻,这样位高权重,以后大有可为,娄娴月是坐稳了未来几十年里京中夫人里的头把交椅的,满京的小姐里,也只有未来的秦侯府夫人能和她比一比了。
所以老太妃也不得不对她和颜悦色,亲自问了她的身体,又让嬷嬷送上温养的药材,拉着手把她看了一会儿,夸了两句美貌,就和娄二奶奶说起婚期的事了。
凌霜这时候正好进来,混在人堆里上来行了礼,老太妃一眼瞥见,也不动声色,等寒暄过几句之后,才道:“听说你家三小姐回来了?”
“是是,刚还在外面玩,才进来的。”
娄二奶奶立刻把话混过去,凌霜一个未婚小姐,在外面停留半个月,毕竟不是什么体面的事,要不是娴月的婚事在前面顶着,没人敢说娄家的闲话,不然凌霜如今声名只怕狼藉十倍。
老太妃倒也没有很记恨当初的事,就是记恨,如今也得看在贺云章面子上暂时按下来,所以也就没往下说。只是道:“过来我看看。”
凌霜倒也不怕,上去了。
她穿红,特为最近天晴跑马,做了一身袍子,说是胡服,其实就是有些像男装了,袖口收袖,袍摆开衩,又配靴子,不是男装是什么。
头发也不盘髻了,分做几缕,发带扎紧,唯一的首饰就是头须上点缀的珠子和绣花,就这样坦荡荡站在满室鬓发如云的女孩子里,脸上还带着细密汗珠,显然是刚从外面回来的,实在让人生气。
老太妃到底涵养好,忍住了,只是看了她一眼,道:“听说小姐近来明白多了。”
凌霜倒也不和她争执,只嘿嘿笑,被娄二奶奶白了一眼,只得老实答道:“是是是,娘娘说得对。”
老太妃见她态度好多了,还真以为她改过自新了,试探地问道:“你刚在外面干什么来着。”
“没干什么。”
凌霜还想打哈哈,见娄二奶奶眼神警告,只得如实答道:“回娘娘的话,我在骑马来着。”
其实她何止骑马,马球场都上过两轮了,下场时还在威胁贺南祯“你等着,我回去喝点水,回来把你打哭”,谁知道回来就被老太妃逮住了,也不知道今天还有没有机会教训贺南祯了。
老太妃听到骑马,眼神都一抖,但旁边魏嬷嬷笑着道:“其实骑马也是好事,对身体好,听说以前明城郡主也爱骑马,后来嫁到番邦,生了五个小王子小公主,如今八十岁了身体还很康健呢,还写了信来问官家安呢。”
老太妃听了,心气才稍平,瞥了凌霜一眼,娄二奶奶连忙趁机道:“娘娘还不知道呢,凌霜的骑术都是跟秦侯爷学的。要不是秦侯爷教得好,她也不会……”
“谁说的。”凌霜立刻不干了。
老太妃是人精,立刻听出了娄二奶奶的意思,问道:“是以前教的吧?”
“娘娘说笑了。”娄二奶奶道:“他们俩从凌霜回来起,就天天约了一起去骑马呢,倒也守礼,都是带着一帮人的,也都有大人在,凌霜这丫头,向来有点男孩子气的。”
“骑马又不是男人专属的,什么男孩子气。”凌霜又在旁边发议论。
老太妃和娄二奶奶谁都没理她,两人像市场上讨价还价的买卖双方,只当凌霜是在旁边乱吵乱闹的小皮孩。
“这倒有趣。”
老太妃是没料到凌霜那番疯话后,秦翊不退反进,也有点疑心是娄二奶奶夸张,秦家什么门第,能接受这种疯婆子?
她本来问凌霜也不是问凌霜,是为了敲打卿云,现在倒真有了兴趣了。
“魏嬷嬷,去把秦侯爷和贺侯爷叫过来,怎么我都来了,不来请安的?”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