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二奶奶见她又要为娴月冲撞长辈了,连忙上来拦住她,打圆场道:“老太君,事已至此,就别去追究背后的原因了,赵景那小畜生敢这样,也可见他对咱们家没什么敬重,想必赵侯爷和赵夫人背后也不太看得起咱们,这亲事也没什么结的必要了,不然卿云嫁过去,别说借赵家的势,赵家先欺负起咱们来,谁受得了?难道真为了赵家就辜负了娴月不成?张敬程虽不如赵家,也是正经榜眼郎,俗话说‘自家一文,胜人千两’,赵家虽有权势,和咱们不一条心也没用,还不如张敬程老实可靠。我也是想到这,才去退了婚的。”
娄老太君如今和娄二奶奶也关系好了,不然也不能听进去这一番劝。听了这话,只能叹道:“你说的也不无道理,但赵家这样好的亲事……唉,我看卿云是个极好的孩子,怎么这样没福。”
“俗话说,有福之女,不入无福之门,我倒觉得这也是咱们卿云的福气呢。咱们卿云这样的人才,不愁没有更好的。”娄二奶奶劝道。
娄老太君心中有几句重话要说,当着卿云的面,又怕伤了她,只能道:“锦绣,你带大小姐出去,让我和二奶奶说话。”
锦绣依言,引着卿云出去,在外间坐下来,她端了茶来,劝道:“小姐喝茶,你放心,老祖宗心里有数的。”
卿云没说话,只是垂着眼睛,看着杯中茶叶。
红燕心中暗暗有些纳罕,她也觉着,自从这次病后,这位大小姐身上好像多了点什么,似乎不似以前一味地温柔娴雅了,而是像过了春天的花枝,柔韧中多了点刚强。
里间里娄老太君和娄二奶奶说话,尽管压低了嗓音,但说急了,还是有只言片语飘出来,也听见“老太妃”
“为了教坊司的事”
“赵景总归是要娶妻的……”,锦绣听见,将珠帘放了下来,又劝道:“大小姐吃些茯苓糕吧,这是冯家送来的,最是养身静气的。”
“多谢姐姐。”卿云只这样淡淡说道:“姐姐也别只管伺候我,坐下一起饮茶吧。”
锦绣本来是不僭越的,她身份特殊,老太君的贴身大丫鬟,娄三奶奶都要敬她几分。但她自己沉稳收敛,仍然以奴婢自居。
要不是为了开解卿云,她也不会坐下来的。
所以她只在绣墩边上坐下来,笑着劝道:“老祖宗待小姐怎么样,小姐是清楚的,她也是为小姐着想,小姐还年轻,不知道这里面的利害……”
“我知道。”卿云淡淡道:“老祖宗是说,赵景总归是要娶妻的,不管娶谁,都是别人家的风光了。
我再找,也不过是京中王孙,没有能胜过赵家的。所以觉得退婚不值。”
这番话一说,锦绣都有点惊讶。
一直以来,这位大小姐,聪明是聪明,也端庄大气,就是还是太年轻了些,跟初出茅庐的书生似的,难免有点不切实际的书生气,只讲道理,不讲利弊的,没想到这次她竟然想得这么透彻了。
但既然想透彻了,怎么还要退婚呢。
锦绣心中也有点惋惜,思忖了一下,不由得劝道:“论理我也不该多嘴,不过想着实在可惜,我们是俗人,说的也是些俗话,赵家虽有千般不好,到底是侯府,小姐退婚,是便宜了外人。小姐虽然人才出众,但京中王孙有限……小姐冰雪聪明,自然早想到了这点,我不过是多嘴几句罢了,小姐若恼,我就不说了。”
“姐姐多虑了,姐姐是为我好,我感激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恼呢。”卿云彬彬有礼地道。
她虽然这么回她,却神色冷凝如铁,没有一点改变想法的意思,只是平静地坐着。锦绣心中叹息,只能离开去准备茶果不提。
卿云坐在桌边,看锦绣离去,看自己的眼神满是惋惜,她人生处处端正,事事圆满,这还是第一次“沦落”到被人惋惜的地步。
贺南祯这些年,又是如何过来的呢?
自己退掉的不过是一个有瑕疵的赵家,尚且如此。
贺南祯对抗的却是皇城内那位官家,是一眼看不到头的死路,真不知道他如何坚持下来的。
到底是云姨说得对,自己经过的事还是太少了。
但若是连这点事都挺不住的话,自己也枉读了圣贤书,称不上女君子了。
娄老太君这边还在和娄二奶奶商议,娄三奶奶那边也就得到消息了。
娄三奶奶这些天也装病在楼上,听到这消息,顿时高兴得直拍手。
“好你个梅凝玉,整天夸口说你家那个大小姐如何如何好,坐稳了未来的侯夫人,如今终于是狐狸尾巴做大旗,现原形了。
我就说了,你梅家的祖坟没那么高的门槛,还侯夫人?你家就没那个造化。
十停路走了九停,到底还是漏了底了,这下好了,临近婚期退了婚,我倒要看看,整个京城的人怎么笑话你家呢!这才叫现世宝呢!”
她直接一边拍手一边大笑,碧珠劝道:“娘,你轻些,仔细外面听见。”
“外面听见怎么了?我就要让她们听见,怎么,有脸干,没脸听?以后比这难听的还多着呢,她梅凝玉可等着吧。京中人的嘴脸可有得她看呢。”娄三奶奶笑道。
“虽说如此,老太君心里只怕不痛快得紧呢,我们这几日还是避着风头吧,省得撞在刀口上。”玉珠道。
“傻孩子,你当老太君是你呢,人老成精,人家早就转过弯来了。
二房如今走了背运,娄凌霜发疯跑了,娄卿云又退了婚,剩下个娄娴月又是个痨病鬼,就是嫁了张敬程,又有什么出息,张家家底还赶不上程筠呢。
老东西肯定心里早回过味来了,我们还避什么风头,不愁她不转过头来找我们,你们等着看吧。”娄三奶奶得意地道,叫道:“冯娘子,把我们做的新衣裳拿出来,且等着老太君来请吧。”
娄三奶奶和娄老太君不愧是斗法多年,果然一语成真。
和赵家退婚第二天,娄老太君就托病,卿云只当是真的被自己气病了,所以早饭并没有过去打扰,而是寻了贺南祯之前谢礼的几味驱风邪平气的丸药,和月香一起送了过去。
谁知道刚到暖阁窗外,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娄三奶奶的笑声。
“……到底老祖宗和蔼,玉珠和碧珠两个傻孩子还以为是真要禁足到楝花宴呢,我说她们傻,自家嫡亲祖母,哪有那样狠心的,何况她们又没做错事……”娄三奶奶正在里面大说大笑,玉珠碧珠也娇声叫祖母,听起来像是娄老太君解除了她们的禁足。又听见锦绣凑趣道:“哪能呢,先不说楝花宴重要,单是咱们家这个家,缺了三奶奶,哪里还转得下去呀……”
卿云立刻就在窗下停住了脚步,脸色一白。
“小姐……”月香担忧地看着她脸上神色,想解劝两句,又不知从何说起。
从来如此,世态炎凉,娄老太君自然也不能避免。
二房如今这个样子,又怎么能怪她立刻调转船头呢?
“小姐,咱们回去吧。”月香有些不忍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