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里面的人偏偏应了门,是个中年的婆子出来,看见陌生小厮,一头雾水,卿云却道:“月香,你去告诉她,我是当初在贺家暖阁和小姐见过一面的女孩子,想问小姐上次送她的新茶品了吗?味道如何?”
月香只得硬着头皮上去说话,见里面倒是个正经庭院的样子,婆子也还像正经人,听了这话,立刻明白了:“哦,是来找那位小姐的是吧,且请站站,我进去回话。
不是我无礼,实在是侯爷吩咐了,不让轻易放人进来。”
月香万万想不到,这条规定其实也跟自家小姐有关,不过是另一位,三小姐。
她只听见婆子说侯爷,还以为真是赵景在外面包了外室之类,顿时惊得目瞪口呆,回来轿中,朝卿云道:“小姐,她她她……”
“让你噤声,不要多说话。”卿云只说了这一句。
月香只能闭上嘴,乖乖等着,只见那婆子果然过了一会儿就出来了,显然是跟她们家的“小姐”确认过卿云的身份,笑着开了门道:“小姐说了,贵客降临,原是受宠若惊的。
但小姐身份尊贵,此地不宜久留,请恕自己不能接待了。
茶她喝了,很好,谢谢小姐还亲自来拜访,小姐的这份心她领了。
从来积毁销骨,众口铄金,小姐是千金万金的人,经不起一点闪失,还请小姐回去吧。”
云姨说抄家时她十五岁,怪不得言辞应对都这样成熟了,卿云自然听得出她话中深意——这里是烟花之地,你清清白白的闺阁小姐,怎么能来拜访?
这份心我领了,请你回去吧,千万别连累了自己。
“请告诉你家小姐,我不是什么千金万金的人,我和小姐一样,是寻常的闺阁小姐而已。”卿云让月香这样回道:“我今日拜会,是有要事而来的,请小姐见一面。”
她让月香拿出拜匣来,里面放着那柄玉如意,让婆子递了进去。
但岑小姐也是固执的人,婆子很快出来了,连着匣子也一起出来了。
婆子自己都觉得岑小姐有点说不过去了,传话道:“小姐,咱们家小姐回了你一句诗呢。”
月香接过,奉给卿云,是一页薄薄的兰花笺,上面字体清秀,看得出岑家两榜进士的家学渊源,写的是句诗:感君贵相知,遗我泉客珠。知君有高义,哀我罪难赎。
落笔成诗,才学可想而知。
她把卿云送她的玉如意比做泉客珠,用了典故不说。
又点明了卿云之所以见她,而她又为什么不见的原因:
她听懂了卿云那句“我和小姐一样,是寻常的闺阁小姐而已”,知道卿云是知道了岑家的事,也知道了她的身份。
卿云有君子的仁义,自然不会因为她沦落教坊贱籍而看不起她,反而要上门来拜会。
在卿云心中,她和自己一样,也是千金万金的小姐。
但她的身份难赎,教坊贱籍不比寻常风尘女子,没有赎身出去的可能。贺家这样的上下奔走,尚且不能救她出来。
卿云和她交往,不过是把自己的名声也弄坏罢了。
卿云虽然高义,她却不能玷污卿云的名声,所以无论如何,都是闭门不见的。
月香不懂诗,自然也看不懂卿云看完这首诗时眼中的哀怜。
“打起帘子。”卿云叫她。
月香大惊,叫道“小姐”,但见卿云神色固执,也不敢违抗,只能打起帘子。
那婆子原本以为只是寻常小姐,见了卿云这样的端庄贵气,美貌娴雅,顿时愣了一下,道:“小姐,这地方可是……”
“我知道。”卿云淡淡道。
她走下轿来,从月香手中,取出玉如意,仍然奉给那婆子,道:“请姨娘帮我将这个送给小姐,劳烦姨娘传话,就说‘卿云没有小姐的高才,不能落笔成诗,无法答谢。
见小姐的字写得好,有林下风气,请小姐替我抄《药师如来本愿功德经》’,不拘多少遍,月底前给我就好,我有大用处。
玉如意就是润笔,请小姐千万帮我这个忙,多谢小姐了。”
连婆子也觉得她是要找个理由送如意而已,但见她说得恳切,也叹一口气,接过如意。要进去前,又忍不住回头道。
“论理,我不该多嘴。”
她跟随岑小姐多年,想必也知道她的苦痛,垂泪朝卿云道:“但小姐心善,实在罕见,要是我家小姐真能和小姐以朋友来往,也不枉了小姐一片心。可惜了……”
“我也知道,岑小姐不是不愿意,是不能。”卿云道:“请姨娘把我的话带到,请小姐一定答应我的请求吧。”
也许是这婆子确实着力劝了,也许是岑小姐确实被卿云的执着打动了,婆子再出来时,手上终于没拿着那玉如意了。
“小姐答应了。她说:本来喝了娄小姐的茶,就一直过意不去,想要回礼,又怕玷污了小姐,听说佛家能了却因果,不沾凡尘,可见经书干净,她愿抄经送给小姐。
玉如意既是小姐的一片心,就厚颜留下了,多谢娄小姐。”
卿云终于微微笑了。
“多谢你费心,请你转告岑小姐,如意是我祖母送去庙中开过光的,请小姐放在案边,一定能保佑小姐万事如意,心想事成。”
“借小姐吉言了。”婆子有些愧疚地道:“真是惭愧,小姐辛苦来一趟,都不能奉一杯茶给小姐……”
“哪里的话,不必客气。”卿云道:“我还有事要处理,告辞了。
改日再来拜访小姐,到时候一定来喝姨娘的好茶。”
她道过别后,重新又坐回轿中。
让轿夫重新抬回景家,月香悬了一路的心这才重新落回腔子里,背后已经是出了一身的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