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当着清河郡主的面,什么话都说了,别说清河郡主是长辈,是未来婆婆,容不下这样标新立异的媳妇,就是她那段话里影射的夫人们,本身就有清河郡主一份。
身份尊贵,就算有无上的美貌,端正温柔,只要那个男人不中意你,就全然无用,人生的喜怒全取决于嫁的那个男人。这些话,简直是句句往清河郡主心里扎了。
要说起来,其实娄二奶奶是有点心虚的——这话多少有点像她的口吻,凌霜的倔脾气,真说起来,其实是像她,只是娄二奶奶如今人到中年,有些事渐渐圆滑了。
年轻时和凌霜是一样的,最受不了不公平,凡事都要问一句凭什么,世人说规矩如此,约定俗成,她们是绝不会接受的,就要刨根问底,天都捅出个窟窿。
和清河郡主会面后,娄二奶奶自己私下大概也议论过秦翊的父亲没眼光,没福气,辜负了这样的好妻子。
也怪她,平生最好打抱不平,所以言语间难免带出来,教坏了凌霜。
薛女官之所以对她骤然冷淡下来,估计也有这原因,怪凌霜讲话不注意,伤触了清河郡主。
娄二奶奶思前想后,还是进了主家的偏厅里,清河郡主已经送完了贵客,寻常客人可以让身边女官或者亲家太太帮着送客了——要是凌霜不闹那么一场,今天代她送客的也就是娄二奶奶了,京中规矩,一家办宴席,最亲近的几家亲眷太太都会帮着照料,如今木已成舟,帮着送客的就成了云夫人了。
还有宫里的嬷嬷和清河郡主娘家的一位程七奶奶。
娄二奶奶进来,见了这架势就有点尴尬。好在有云夫人帮着打圆场,起身道:“娄二奶奶来了。”
可见娴月平素和她结交也是真情意,侯府夫人起身让自己,只为了给自己台阶下。
娄二奶奶心中惭愧,好在清河郡主身边的女官也道:“郡主,二奶奶来了。”
清河郡主神色淡淡的,那程奶奶也坐着不动,娄二奶奶硬着头皮,笑道:“叨扰了郡主娘娘大半天,我也得回家了,特来跟郡主娘娘告辞……”
“客气了。”清河郡主淡淡道。
娄二奶奶有心和清河郡主私下说两句,至少好好道个歉,挽回一些,但程七奶奶很像是为清河郡主不平的样子,气哼哼的,也不和娄二奶奶见礼,还故意找林女官说话,饶是娄二奶奶向来手腕灵活,也有点犯难。
见清河郡主满脸倦意,也知道耽误下去时机只会更不好,横竖今天这回脸是丢尽了,所以把心一横,过去赔笑道:“论理不该这时候再让郡主娘娘烦心,但今日凌霜冲撞了郡主,我心中实在不安,这丫头原是席上误饮了酒,又听说我给她说定了亲事,所以有些脾气,才讲出那番话来的。
郡主娘娘有所不知,凌霜在我家中,原本是当做顶门立户的女儿教养的,性情比一般人家的男子还刚强些,今日这场冲突,是我失教了,给郡主娘娘赔礼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她这时候还在替凌霜描补,给凌霜和秦家的亲事留余地。
清和郡主倒不是什么跋扈的性格,听了便有些动容,淡淡道:“二奶奶多礼了,小孩子家,有口无心,难免的。”
“虽说是小孩子家,但也不小了,那番话真是疯得可笑,也是郡主仁慈,不是我说,女儿教成这样,二奶奶多少是有点责任的。”一边的程七奶奶立刻道。
娄二奶奶知道她是清河郡主的娘家人,说话举足轻重,果然清河郡主就皱眉道:“七嫂。”是有制止的意思。
但程七奶奶哪里会停下来,在她看来,商家女嫁侯府,已经是高攀,娄凌霜还这样不知足,可见这门亲事是定错了,索性道:“郡主叫我我也要说,好在这门亲事还没说准,趁今天娄二奶奶也在,咱们说开了,从前的话都算了,娄凌霜疯成这样子,怎么当侯府夫人?秦侯爷是什么样的人物,配这么个疯子?郡主娘娘也为他的终身考虑考虑。”
娄二奶奶知道程家自有女儿,大概也打着亲上加亲的主意,本来顾忌程七奶奶是侯府的亲眷,对她客气,听了她这话,是在挑拨郡主退婚,立刻神色一冷。
她心中起了敌意,脸上却笑得更甜,朝着程七奶奶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有句话我也得大胆说一句,秦侯爷不是寻常男子,我家凌霜自然也不是寻常女子,她要不是有些不同俗流的见识,也不会和秦侯爷能说到一块了。只是世上的事难得‘刚刚好’,有时候失了态,惊世骇俗,也是难免的。
神仙都有失脚的时候,况且年轻人,难免遇上情急发怒的时候,只是今天撞上了。
程七奶奶也有年轻过,难道年轻时一句错话没说过,一句错事没做过?
凌霜心思纯良,只是过于刚强了点,程七奶奶也是自家亲眷,只当是看自家的女孩子,体谅慈爱些吧。”
她一张嘴比刀还利,能言巧辩,句句柔中带刚,把程七奶奶说了个无话可回,顿时脸色通红,怒道:“凭你怎么辩,你当郡主娘娘是泥菩萨,随你捏的?
你女儿当着老太妃的面说出那些话来,还想挽回不成?
就是郡主娘娘容得下她,宫里面,官家面前,怎么交代?”
“郡主娘娘能不能容下她,是看郡主娘娘的度量,俗话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凌霜又不是要进程家,七奶奶这样着急干什么?”
娄二奶奶看出清河郡主并没有十分厌恶凌霜,索性和程七奶奶硬顶了一句。
“你!你放肆!”程七奶奶顿时发怒。刚要说话,却听见娄二奶奶又转脸笑道:“七奶奶,你看,你是面过圣的命妇,这样好的修养,被我硬顶几句尚且生气。
我家凌霜不过十六岁的小人儿,城府差点也是寻常事,你是慈爱长辈,只当给我面子,宽容她点罢了。”
她这手实在漂亮,以退为进,倒把要发火的程七奶奶弄懵了,云夫人见了,都有点英雄惺惺相惜的感觉,娄二奶奶虽然是个俗人,倒也确实有点手段。又看在娴月的面子上,所以笑着打圆场道:“七奶奶,瞧你,上了娄二奶奶的当了,她那是故意惹你生气呢。
咱们这位二奶奶,是爱说笑的,你和她熟了就知道了。”
她们俩一唱一和,把程七奶奶玩得团团转,清河郡主却不知道在想什么,整个人都是淡淡的。
其实娄二奶奶这些天也看出来了,清河郡主这人,不知道是不是早年夫妇失和打击太大的缘故,对什么事都有点木木的,不像赵夫人她们那样精明圆滑,那才是京中贵夫人的常态。
甚至也不像云夫人,她倒有点像心思都不在这些事上,大概是整日念佛念的,说句大胆的话,倒像还是刚出嫁的夫人,没经过什么世事似的,有点懵懵的。
不然娄二奶奶也不敢再厚着脸过来挽回了,凌霜说的话,要是赵夫人她们那些,早退婚了,就秦家这对母子,还真和凌霜有点缘分,一个秦翊,几乎是默许了婚事,一个清河郡主,凡事都淡淡的,又不像赵夫人她们那么严格,还真适合凌霜。
她驳倒了程七奶奶,就等着清河郡主回话,见薛女官拿了礼单进来,见她又杀回来,神色有点惊讶。
娄二奶奶倒能屈能伸,见清河郡主拿着礼单看,毕竟礼佛多年,有些费劲。娄二奶奶见状,逞才能道:“我有番话,请郡主娘娘恕我大胆。”
清河郡主以为她还是说亲事的事,有些犹豫,云夫人在边上笑着劝道:“你听她说罢,保管有好处。”
清河郡主这才点头,娄二奶奶于是伸手接过她手中礼单,略翻一翻,道:“我刚才送礼来时,也看了一眼库房,见这次的礼都是京中惯例,只有几样特别,一则是老太妃娘娘赐的玉如意,得供起来,还有宫中几位娘娘赐下的礼物,这都得收好了。
二是一些大件,像文郡主送的云母屏风,勇伯侯家的玉石珊瑚树,不如趁今日,都收进库房中,省得日后不好对账,再有新茶新酒,吃食这些,都得立刻分出来,剩下的绸缎布匹,金银珠宝这些,花信宴一过,京中有一波大跌,这些又讲究时新,尤其绸缎花样,一过了季,是几倍几倍的跌,依我看,不如薛女官辛苦些,把我说的这几样赶在楝花宴前挑出来了,该赏人的赏人,该送人的送人,不要过了时节,东西价值倒是其次,郡主娘娘见的好东西多了,就是怕平白糟蹋了送礼人的心意。郡主娘娘听着,意下如何呢?”
这番话说下来,程七奶奶听着都刮目相看,这商家女倒真有几分见识,要是她那个疯女儿能学到七分,还真能把侯府的产业管下来。
说句大胆的话,清河郡主虽然是太后教养出来的,但管家的才能虽然却一般,又常年礼佛。
秦家是底子厚,要论兴旺,其实贺家的风头更劲点,像桃花宴的那三天流水宴,又体面,又尊贵,京中人人称颂,连老太妃都听见,照着弄了海棠宴。贺家的产业在云夫人的手上,是越做越好了。
清河郡主听了,先看一眼薛女官,见薛女官微微点头,这才朝着娄二奶奶道谢道:“多谢二奶奶帮着费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