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由得略放下心来,但凌霜起身,瞥一眼她,还是让她心头一寒。
“这才乖呢,快落座吧,马上入席了……”赵夫人不明就里,又拉着凌霜回来,见娄二奶奶脸色白得吓人,有点惊异。
她虽然也有点介意娄二奶奶的商家身份,但也知道她能干得很,什么大风大浪都经过,怎么今天这么失措?
凌霜落了座,娄老太君也看出端倪,询问地看一眼娄二奶奶,又问凌霜:“你怎么这么匆匆忙忙进来,脸色也不对,发生什么事了?”
“也没什么事,”凌霜淡淡道:“不过是玉珠碧珠两个人和荀郡主一起,遇到了我,说了些话,让我来太妃娘娘面前,质问我母亲,我没理她们就过来了。”
娄老太君听了,顿时脸色大变,她是当家的老封君,五十年来历经风雨,凌霜只露一句话,她就明白了经过。
偏偏娄三奶奶还在旁边伺候,正端着茶果盘要给娄老太君,娄老太君回头,压低声音,怒道:“你还有脸在这,还不把那两个小贱人给我带回去,等我回来再跟你们算账。”
周围人虽多,但离得都远,只有离得近的娄二奶奶和黄娘子听得清楚,但娄三奶奶顿时脸红如血,她也知道娄老太君这已经是在人前给她面子了,没有当众训斥。
要是跟文郡主训荀夫人一样,那才真叫无地自容呢。
何况也确实是玉珠碧珠做事不到位,留下了把柄,她虽然脸烧得通红,也不敢争辩,只能含羞忍辱道:“老祖宗息怒,我去问问她们。”
“还问什么,直接带回去,你也回去,我这里不用你伺候了。以后的宴席你们也不必来了。”娄老太君怒道。
娄三奶奶只得退了下去,显然是去找玉珠碧珠了,娄老太君可没那么容易放过她,这是当着人前,要是在家里,早大发雷霆了。毕竟关祠堂也是一句话的事。
她见娄三奶奶下去,就瞥一眼红燕,红燕哪里不懂,立刻就跟了上去,是要督促着娄三奶奶把玉珠碧珠带回去了,如同押送犯人一般。
娄老太君这才回过脸来,看着凌霜,神色欣慰地拉住她的手,道:“到底凌霜聪明,没有上她们的当。
你要知道,世上人再坏,你娘总不会害你,就是一时有什么没说,也是为了你好。你今天能沉得住气,可见是长大了……”
娄老太君喜气洋洋,只当是凌霜懂事了。
娄二奶奶见她帮着自己说话,又见凌霜神色平静,心中讶异,隐隐不安。
娄老太君还在说着,只见那边薛女官进来了,走到清河郡主旁边,轻声说了什么,又朝老太妃道:“那边戏班子已经弄好了,请娘娘移步暖阁点戏。”
但凡点戏,总是热闹的,因为不止老太妃这样为首的贵客要点,夫人小姐们也都让点一出,各有各爱看的,一般这样的人家,酒戏都是一起的,上面开宴,戏台上唱戏,最开始两出都是给宴席助兴罢了,后面几出才上果子,换茶盘,也都是好戏,有时候听得夫人都落下泪来。
老太妃是爱听戏的,立刻就道:“听说今天请的班子好,去把夫人们小姐都叫过来吧,一起点去。”
她一声令下,自然丫鬟到处去叫人,屋内众人也都去到暖阁一起点戏,娄老太君先起身,红燕不在,她就顺势搀着凌霜,还说着“你也是大人了,有时候要知道提防……”之类的话。
凌霜也只是平静听着,走到暖阁门口,忽然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娄二奶奶。
她神色平静,似乎一点愤怒也没有。
但娄二奶奶心中顿时如坠冰窟。
她知道,凌霜要剪碎那匹烟云罗了。
一听说要点戏,顿时夫人小姐都聚集起来了,老太妃自然是在中间正座,清河郡主陪了主座,几个老太妃喜欢的王侯家的千金都凑在老太妃身边看戏本,其实老太妃已经不算规矩森严那类了,真正性格严肃的几个夫人,像桐花宴的萧夫人和现今翰林院供职的那几位,都对戏不怎么感兴趣的样子,连她们家的女孩子也都目不斜视坐在座位上。
薛女官那边已经引了两个戏班的媳妇过来,一看都是伶牙俐齿会说戏的,今天的班子也是好的,据说还进宫唱过,上来先给老太妃行礼,笑着道:“太妃娘娘万福金安。”
“你们班子里有什么新戏?”老太妃问道:“要有趣的,不要老是旧一套。”
好不容易点了戏,还是照例,一套忠臣的,一套孝女的,讲曹娥负父的事,然后才有一套讲有个女子女扮男装替夫赶考的,荀文绮在旁边听着,顿时冷笑了一声,道:“那还用戏里听,我们这不就有吗?早看够了。”
周围的女孩子有听懂了,有没听懂的,只听见跟着荀文绮的那几个女孩子都笑了起来,夫人们还一头雾水呢。
有文郡主在,老太妃也不好说她什么,只得道:“文绮想点一出?”
文郡主虽然跋扈,但那是在外面,老太妃面前还是收敛的,道:“她小孩子,知道点什么?让别人点吧。”
老太妃什么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身边的魏嬷嬷吴嬷嬷也早帮她探查清楚了,自然知道荀文绮又在暗讽凌霜,她有心卖清河郡主一个面子,于是道:“既然这样,那凌霜来点一出吧。”
文郡主说荀文绮小孩子不会点,她偏叫凌霜,这样抬举凌霜,已经是明着来了,满堂夫人哪有不明白的,如果说之前打牌时还有嫉妒的,现在就只剩下想着怎么和娄家攀好关系了,看来定亲的事真是铁板钉钉了。
如果换了半个时辰前,娄二奶奶一定心花怒放了。
但现在她脸色苍白,虽然竭力不显出来,但人的心气一变,哪里还撑得住。
见老太妃叫凌霜过去,娄二奶奶伸手有点要拉凌霜的意思,但又不敢强拉,看了凌霜一眼,眼神里简直是带着点哀求的意思了。
这么好的姻缘,这么好的时机,老太妃都这样抬举,以后就是侯府正经嫡夫人,京中王孙里,论相貌,论人才,论贵气,都是当之无愧的魁首,权势富贵自不必说……
但她偏要剪碎这匹烟云罗。
凌霜如何不知道她要说什么,只是笑了一笑。
“黄娘子去把娴月找来吧,就说我要点场戏,请她来看。”
她抽出手来,答应了一声,走到了老太妃跟前,低头看起戏本来,荀文绮正恶狠狠瞪她,没提防她戏不点戏,忽然抬起头来,朝着荀文绮笑了。
这一笑不像是挑衅,更像是看透了,甚至有点居高临下,像从很高的地方看下来,连喜怒哀乐一并被看穿的感觉,实在让人心神一凛。
荀文绮的寒毛顿时都竖起来了,只等着和她过招。
但她又低下头去看戏本了。
“这出《白牛记》应该有点意思,白牛是佛教的典故,代表的是大乘佛法,《坛经》上说,‘无念念即正,有念念成邪;有无俱不计,长御白牛车’,世上的人只要起心动念,就已经在尘网之中了。只有弃决一切念头,才能得到大乘佛法。所以白居易有诗云,‘白牛车远近,且欲上慈航’,可见这故事说的是佛家的因果。”
她这番话一出,原本只是卖清河郡主面子的老太妃顿时愣了,连清河郡主也听进去了。
从来京中贵夫人都爱供佛,但真正有这样深厚的读书底子的是少数,像凌霜这样,一个名字就能看出背后的佛教典故的,更是比老太妃平时请来讲经的师傅还厉害了,也难怪老太妃顿时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