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刀气弄的,不是伤到了。”贺云章还安抚她地笑:“放心,于家那几个武夫还没这样的本事。”
娴月哪里理他,狠狠瞪了他一眼,从袖子里拿出一盒小小药膏来,她连装药膏的小瓷盒子也这样精致,拧开的时候有“咔哒”一声,她拿手指尖抹了点药膏出来,贺大人竟然也老实由着她上药,只把书桌上的笔砚都抹开,免得弄脏了她衣服。
娴月背着光,一下子就暗下来了。
贺云章的容貌清俊锋利,像黑暗中的一朵白色莲花,抬眼看她的时候,明明是安静的,眼底却都是笑意。
“这下好了。”娴月涂药也要骂他:“最好留个疤,破了探花郎的相,以后也别想什么赐婚的好事了。”
“本来也没有赐婚的事。”贺云章认真解释。
娴月其实是极胆大的,三姐妹里,她大多数时候像卿云,循规蹈矩,让人抓不到一点错处。
关键时候,常有这样跟凌霜都不相上下的放肆行径。
这样的私自外出,约会外男,这样的暗室独处,如果说上次还可以说是事急从权,这次就实在无从解释了。
贺云章只感觉到微凉的指尖在自己脸上碰了一下,她就收回了手。
她也觉察到这气氛过于旖旎了,立刻移开眼睛去看周围,贺云章向来守礼,这次却只是一直盯着她看,也许是太近的缘故,娴月只觉得自己耳朵都热了起来,起身走开,去看书架上的书。
她其实不怎么看书,至少比凌霜和卿云少,探花郎这样多的藏书,随便一本都比蔡婳的还拗口,要是真聊起来,也会发现她是真解不开桐花谜的人。现在没有机会了解,自然是什么都好。
等日久天长,满腹诗情无处排解,也许跟赵擎一样,去听别人唱春日宴了。
这还是好的了,像赵景父亲那些上了年纪的老爷们,家里时常有三四房妾室不说,不把外面的“红颜知己”娶进门来,就已经算极长情的了。
探花郎还不知道她在心里正把自己编排成什么样子,还老老实实坐在书桌边看着她翻自己的书呢。
娴月翻了翻他的书,又把他的砚台拿起来看了看,贺云章的字是真好看,笔海里的笔插得如同树林一般,连墨锭也好看,是进上的松烟墨,还带着金漆龙纹,拿起来闻的时候,有股似兰非兰的味道。
她早发现了,探花郎身上的气味很特别,不是寻常熏香的味道,倒像是江南月夜下的树林,薄雪未销,有种冷冽的草木香味。
这家伙不会跟蔡婳一样,没事就待在家里抄书吧。
娴月像在自己领地一样把他的书房巡视了一遍,还问他:“你常在这书房待着?”
贺云章笑着点头,道:“我从进族学后,就一直跟着贺令书大人读书,在这书房学了很多年。”
他说的是承嗣之前的事了,想必他那时候就因为天分被贺令书看中了,所以一直带在身边教养。
京城世家子弟,一般最晚十岁也进了族学了,他十多岁的时候自己也才十岁呢,还在扬州,天天病得东倒西歪的,怎么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回到京城,还会遇到一个叫贺云章的人。
怪不得诗词里喜欢写月亮,京城和江南,千里之隔,但自己和他都是在同一个月亮下长大的。
凌霜那傻子,跟程筠大发脾气,说什么别人家,自己家,问为什么自己非要去程筠家。
其实真喜欢一个人,你就想看看他从小生活的地方,也想带他去看自己江南的家,躺过几年的窗口,那棵小小的桃花树。
真是世事弄人,当初自己在凌霜面前振振有词,说还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谁知道就应到今天。
明明是晴朗的下午,外面却起了风,离窗近的竹林被吹得撞在窗户上,倒吓了娴月一跳。
倒像是连天都在催促她一样。
“贺云章,你听说过外应吗?”
“里应外合的外应吗?”他还有心情开玩笑。
娴月立刻白了他一眼。
“说是一种预兆,上了年纪的人,尤其信这个。
我娘也教过我,说有一些突然发生的小事,其实就是预兆。
像如果你刚想说什么事时,有东西掉在地上摔碎了,就不要说了,这就是外应。
她那年去灵隐寺拜佛,出门时马车忽然断了轴,她就没有去,结果那天路上的桥就塌了,杭州死了十多个人。
像梅四姨当年成婚时,明明是看的晴天,忽然下了一阵暴雨,天黑得像墨一样,连轿子都被淋湿了。
都说是郎才女貌情真意切,结果果然就夫妻不到头……”
其实她也知道这是无稽的迷信,但世上为什么迷信的多是女子呢,是不是因为手握的筹码太少,一次选择就决定了终身,所以连一点小小的预兆都要抓住,只怕赌错。
娴月手放在他书桌边的匣子上,拿起里面的点心,一朵朵精巧的花型,也是她花费了心思让人做成的。
她拿起一朵来,自嘲地笑了。
“也许不该选荼蘼花的……开到荼蘼花事了,不是什么好寓意。”
那场约定却又消失不见的荼蘼宴,就是他们的外应。
清河郡主横插一脚,用芍药宴代替了荼蘼宴,因为要在芍药宴下定下凌霜和秦翊的婚事,而娴月也会像荼蘼一样,为凌霜让路,像一句谶语。
贺云章没有像讲桐花一样,为她解释荼蘼的寓意,他只是坐在那里,看着她的眼睛。
他说:“但我还在找那块石头。”
贺大人多倔强,娴月说荼蘼花,他偏说石头。
贺明煦为云想容刻过的石头,十年二十年,人都不在了,石头还在那里。石头在,他就一定要找到。
云姨的踏青宴,所有人都听到那故事,只有他们俩想要去找到那块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