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君说得是。”贺云章只淡淡道。
其实文郡主是有点怕他的,早两年还好,她是郡主,六十多年来,见了多少锋利锐气的年轻人。
但这两年,贺云章的捕雀处声名更盛,他的气质也如同沉在水底的利剑,越发淘洗出来了。
就连文郡主,有时候听见外面人说起他的行事手段,都隐隐有点胆寒。
她在他面前,也不太敢摆什么老太君的架子,只是劝道:“我知道官家看重你,你倒也知恩图报的,但一个人终究势单力薄,你结了亲,把咱们家的大族重新聚集起来,手下可用的人也多,不是更好报效官家?
你看姚家,赵家,都是大家族人口多的,热热闹闹,大家齐心协力的,同进同退,不是比你一个人单枪匹马的好?
你这样整日风里来雨里去,要是有个什么闪失,叫我去靠哪一个呢?”
这话倒是带上几分真心了,她自从嫁进贺家来,也一直是风口浪尖,贺令书当年是京中出了名的美男子,连官家都开过荀令留香潘安再世的玩笑的。
世人都觉得是她好命,这样一个才貌双全的如意郎君,就让她捡着了。
其实她和贺令书之间一直有点淡淡的,说得好听点叫相敬如宾,说得不好听,就有点太客气了。
她倒是也在母亲指教下,做过许多努力,但就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石沉大海般,都没有作用。
贺令书无子,外面也有说她善妒的,其实那时候贺家也有两个美貌妾室,她虽然娇纵些,也没怎么折磨她们,不知怎么把帐都算到了她头上。
后来贺令书去世,她一直寡居,养过嗣子,也嫁了女儿,嗣子再死,又选嗣孙,连她自己也有点疑心,是不是贺家祖宅真有什么风水不对,偌大宅子,怎么就养不住人呢。
后来选了贺云章,倒是硬气,渐渐把个贺家支撑起来了,不然光凭她郡主的名号,也不过是又一个崔家罢了。她想到这个,不由得对贺云章又看重几分。
贺云章对她倒也表面尊重,道:“老太君说的是。”
文郡主见他像是要松口的样子,心中欢喜,见时间也不早了,索性直接提了,也没彻底摊开来说,只道:“你愿意听我的话,可见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我也不瞒你,就是宫中赐婚,也不过是在这些世家小姐中选,要是选到宗室,更麻烦呢。哪比得上咱们自己家人,四角俱全的。
你也聪明,不用我多说,自然知道这里面的利弊。
天也不早了,麦花宴也该散了,正好,你换身衣服,去麦花宴替我把文绮接过来,我也有几天没见她了……”
贺云章也不知道是听没听进去,只淡淡道:“知道了。”
文郡主就怕他这样,整个是无处下手,她也知道荀文绮心高气傲,眼睛一直盯着秦翊和贺南祯那两个小子,对贺云章不怎么上心,贺云章看样子,也对荀文绮没什么想法。只急坏了文郡主,只怕她“四角俱全”的好主意落空。
她有心促成这门婚事,于是安抚贺云章道:“文绮有时候是太娇纵了些,但心是好的,况且女孩子娇气点也不是什么坏事,显得自己尊重,贵气,又是咱们自家人,正正经经的出身,你没听外面都赶着她叫荀郡主呢,虽是玩笑,但也是她自己气派好,让人敬重。
那些外四路的什么千金小姐,说是和咱们一样世家出身,实则根基浅薄得很,都是些刚爬上来的暴发户罢了,脚跟都没站稳呢,你又不去花信宴,不然在旁边安静看上半天,高下一下子就分出来了。
那些新发迹的,连商人家的都混进来平起平坐了,哪及得上她一根头发。
我也知道你的心思,放心,我也会慢慢劝她的,她是聪明人,自然知道什么安排最好……”
贺云章听她的意思,是要竭力撮合自己和荀文绮了,实在是异想天开,荒诞好笑。
所以他也没有多听,只是声音冷淡地打断了她。
“时间不早了,要是接人,就该出发了。”
文郡主这才停下话头,道:“诶诶,也是,天都快黑了,你先去吧,等回来我这里安排晚饭……”
“晚上宫里还有事,我就不回来了。”贺云章淡淡问道:“老太君还有别的事吗?”
他问得礼貌,实则让人无从下手,饶是文郡主身边有一堆嬷嬷坐镇,也觉得有点棘手,只能道:“没什么别的事了,你且去吧。”
贺云章也是卖了文郡主一个面子的,不然也不会绕去文家接人了。
京中人什么都攀比,衣冠,车马,这种宴席更是样样都比。
贺大人的马车不算十分华丽,但光是他手下的一队捕雀处的侍卫,就够让人艳慕了。
他在文家门口等了半刻钟,其他官员个个都绕着路走。
荀文绮不知道在干什么,半刻钟还不出来,贺云章抱着手,骑在马上,叫随从:“去问问,怎么还不出来。”
里面其实也是散场的时候了,文大人听说贺云章来了,亲自出来迎接,非要为他再开一宴,消息传到里面,小姐们都知道了,玉珠连忙恭维道:“还是荀郡主的面子大,贺大人都亲自来接了。”
两个贺家,却只有一个贺大人,贺南祯世袭侯位,却不做官,只挂了个闲职,整日赋闲在家,萍踪浪迹,小姐们觉得是潇洒,夫人里就有些微言,说年纪轻轻这样风流浪荡,不是好事。
荀文绮立刻露出不悦的神色来。
“谁让他来接了?”
她在人前一直极力和贺云章撇清,更显得贵气了——连前程似锦的贺云章都不看在眼里,可见眼光高。
传来传去,变成贺云章也对她有意思,是她不愿意松口了。
贺云章的捕雀处虽然连百官在家中和妾室说的话都能查到,对这事却懒得管,更坐实这说法了。
荀文绮装作不耐烦的样子,其实也因为这事面上有光。
她这态度,又嗔又恼的,女孩子们自然知道不是真生气,她那群跟班,个个都凑趣开起玩笑来,热闹得很,荀文绮享受了一阵众人的追捧,才不紧不慢地在丫鬟伺候下披上斗篷,慢吞吞地出了文家的后堂。
贺云章正站在庭中,听着文大人的溜须拍马,文大人也是有事要求他,他在老家建个宅子,占了人家的族地,对方要闹,纠集一批族人,正往上告呢。
文大人四处找人庇佑,不然今年也不会咬咬牙承办了麦花宴,就指望多结交些官员,能帮他压下来这事呢。
文大人正说着,那边小姐们出来了,也来不及避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