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1 / 2)
流珠教人给她端来热水喝,面上打量着她,心里头又想道:傅辛逼得紧,对她多半是不会放手,日后废了阮宜爱,再等她丧期一过,指不定又要出什么花招。到时候若真不得不委身于他,入了那苦海深重的后宫,这些铺子、这笔生意,只怕也是再难撑下去了。可是这是她辛辛苦苦经营起来的,她着实不愿看着到头来全成了一场空。思量过后,这阮二娘便打起了股份制的主意来。
荣十八娘虽是极好的生意伙伴,但是她自己名下就有许多铺子庄子,不见得稀罕她这份小买卖。徐道正的生意蒸蒸日上,也颇有能力,只是他到底不精于此道,再加上是亲戚,若是闹出什么纠纷来,只怕也不合适。思来想去,最合适的,反而是怜怜。
客观来说,金玉直虽喜欢她,但她到底比起他来,身份低了些,而孩子,绝对不足以做她的支撑。如果邀她入股,她大约会十分乐意罢?再说了,她也是十分可靠的人,若有一日她阮流珠果然无法照料生意及两个孩子了,依托给怜怜,她也会十分放心。
她正欲张口,趁着眼下身边没什么人,和怜怜说出心中所想,而就在此时,一个细亮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道:“儿来给二娘贺喜了。”
流珠听着这声音,不由笑着回首道:“可算盼着你了。咱俩都有一两个月没见面了,也不知你躲到哪儿去了?家也不回,庄子也不去,可是忙甚大买卖了?”
说着话,她细细打量着眼前女人,却见荣熙面色稍显苍白,比起从前来说愈发清减了些,但幸而精神头仿佛还是好的。流珠定定地望着她,荣熙则笑道:“心里头烦,什么家不家的,儿半点儿也不想回,它是要发达还是要落魄,儿都懒得搭理。便连儿那买卖是要富还是要穷,儿也不稀得管了。逮着个行商的机会,便与相熟的商户娘子一起,出了汴京,转了一大圈,游山玩水玩了一番。”
流珠暗叹道:这荣十八娘倒是愈发洒脱了,心烦就出去旅游,她还真是羡慕得紧。至于荣十八娘在国公府里遇着的事儿,流珠自然是知道,她也暗自揣测过这荣熙到底会不会和阮大和离。但是如今看来,一时半会儿,荣熙是不会开这个口了。她待阮大有情,便是情意减了,也多半不会在这个当口离去。
三位小娘子坐在一起,面上都带着笑意,仿佛十分精神,可这心里头,或多或少都有点儿心事。荣十八只坐了一会儿,便因庄子有事急着料理,献上贺礼后自行请辞,而她走之后,怜怜轻叹一声,道:“十八娘可是真洒脱。说到底,还是因为她自己就是她的靠山。便是受了婆家埋汰,也不至于似那喻盼儿一般,被压得实实在在。”
流珠心上一动,笑道:“你何来的这番感慨?你的婆家可不会埋汰你不是?”
怜怜一笑,道:“实在是阿郎的官越做越大,在他身边立得久了,奴这心里面,偶尔也难免会自惭形秽不是?”
流珠抿唇而笑,道:“儿这里啊,正有桩好事儿等着你,却不知你愿不愿意。”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地雷(*^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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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应分明各有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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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德间,宫中尚促织之戏,岁征民间。此物故非西产;有华阴令欲媚上官,以一头进,试使斗而才,因责常供。令以责之里正。市中游侠儿得佳者笼养之,昂其直,居为奇货。里胥猾黠,假此科敛丁口,每责一头,辄倾数家之产。
邑有成名者,操童子业,久不售。为人迂讷,遂为猾胥报充里正役,百计营谋不能脱。不终岁,薄产累尽。会征促织,成不敢敛户口,而又无所赔偿,忧闷欲死。妻曰:“死何裨益?不如自行搜觅,冀有万一之得。”成然之。早出暮归,提竹筒丝笼,于败堵丛草处,探石发穴,靡计不施,迄无济。即捕得三两头,又劣弱不中于款。宰严限追比,旬余,杖至百,两股间脓血流离,并虫亦不能行捉矣。转侧床头,惟思自尽。
时村中来一驼背巫,能以神卜。成妻具资诣问。见红女白婆,填塞门户。入其舍,则密室垂帘,帘外设香几。问者爇香于鼎,再拜。巫从旁望空代祝,唇吻翕辟,不知何词。各各竦立以听。少间,帘内掷一纸出,即道人意中事,无毫发爽。成妻纳钱案上,焚拜如前人。食顷,帘动,片纸抛落。拾视之,非字而画:中绘殿阁,类兰若;后小山下,怪石乱卧,针针丛棘,青麻头伏焉;旁一蟆,若将跃舞。展玩不可晓。然睹促织,隐中胸怀。折藏之,归以示成。
成反复自念,得无教我猎虫所耶?细瞻景状,与村东大佛阁逼似。乃强起扶杖,执图诣寺后,有古陵蔚起。循陵而走,见蹲石鳞鳞,俨然类画。遂于蒿莱中侧听徐行,似寻针芥。而心目耳力俱穷,绝无踪响。冥搜未已,一癞头蟆猝然跃去。成益愕,急逐趁之,蟆入草间。蹑迹披求,见有虫伏棘根。遽扑之,入石穴中。掭以尖草,不出;以筒水灌之,始出,状极俊健。逐而得之。审视,巨身修尾,青项金翅。大喜,笼归,举家庆贺,虽□□拱璧不啻也。上于盆而养之,蟹白栗黄,备极护爱,留待限期,以塞官责。
成有子九岁,窥父不在,窃发盆。虫跃掷径出,迅不可捉。及扑入手,已股落腹裂,斯须就毙。儿惧,啼告母。母闻之,面色灰死,大惊曰:“业根,死期至矣!而翁归,自与汝复算耳!”儿涕而去。
未几,成归,闻妻言,如被冰雪。怒索儿,儿渺然不知所往。既而得其尸于井,因而化怒为悲,抢呼欲绝。夫妻向隅,茅舍无烟,相对默然,不复聊赖。日将暮,取儿藁葬。近抚之,气息惙然。喜置榻上,半夜复苏。夫妻心稍慰,但儿神气痴木,奄奄思睡。成顾蟋蟀笼虚,则气断声吞,亦不复以儿为念,自昏达曙,目不交睫。东曦既驾,僵卧长愁。忽闻门外虫鸣,惊起觇视,虫宛然尚在。喜而捕之,一鸣辄跃去,行且速。覆之以掌,虚若无物;手裁举,则又超忽而跃。急趋之,折过墙隅,迷其所在。徘徊四顾,见虫伏壁上。审谛之,短小,黑赤色,顿非前物。成以其小,劣之。惟彷徨瞻顾,寻所逐者。壁上小虫忽跃落襟袖间,视之,形若土狗,梅花翅,方首,长胫,意似良。喜而收之。将献公堂,惴惴恐不当意,思试之斗以觇之。
村中少年好事者,驯养一虫,自名“蟹壳青”,日与子弟角,无不胜。欲居之以为利,而高其直,亦无售者。径造庐访成,视成所蓄,掩口胡卢而笑。因出己虫,纳比笼中。成视之,庞然修伟,自增惭怍,不敢与较。少年固强之。顾念蓄劣物终无所用,不如拼博一笑,因合纳斗盆。小虫伏不动,蠢若木鸡。少年又大笑。试以猪鬣毛撩拨虫须,仍不动。少年又笑。屡撩之,虫暴怒,直奔,遂相腾击,振奋作声。俄见小虫跃起,张尾伸须,直龁敌领。少年大骇,急解令休止。虫翘然矜鸣,似报主知。成大喜。方共瞻玩,一鸡瞥来,径进以啄。成骇立愕呼,幸啄不中,虫跃去尺有咫。鸡健进,逐逼之,虫已在爪下矣。成仓猝莫知所救,顿足失色。旋见鸡伸颈摆扑,临视,则虫集冠上,力叮不释。成益惊喜,掇置笼中。
翼日进宰,宰见其小,怒呵成。成述其异,宰不信。试与他虫斗,虫尽靡。又试之鸡,果如成言。乃赏成,献诸抚军。抚军大悦,以金笼进上,细疏其能。既入宫中,举天下所贡蝴蝶、螳螂、油利挞、青丝额一切异状遍试之,莫出其右者。每闻琴瑟之声,则应节而舞。益奇之。上大嘉悦,诏赐抚臣名马衣缎。抚军不忘所自,无何,宰以卓异闻。宰悦,免成役。又嘱学使俾入邑庠。后岁余,成子精神复旧,自言身化促织,轻捷善斗,今始苏耳。抚军亦厚赉成。不数年,田百顷,楼阁万椽,牛羊蹄躈各千计;一出门,裘马过世家焉。
异史氏曰:“天子偶用一物,未必不过此已忘;而奉行者即为定例。加以官贪吏虐,民日贴妇卖儿,更无休止。故天子一跬步,皆关民命,不可忽也。独是成氏子以蠹贫,以促织富,裘马扬扬。当其为里正,受扑责时,岂意其至此哉!天将以酬长厚者,遂使抚臣、令尹,并受促织恩荫。闻之:一人飞升,仙及鸡犬。信夫!”
☆、86| 84.81.80.01
报应分明各有时(二)
路人又絮絮说着,说今年那城楼之上,只官家一人坐阵,不见皇后身影,足可见得,二人因那冯氏之案生了间隙,闹了别扭。流珠垂眸听着,兀自思量着,面上则一派寻常,拉着瑞安与如意,在人群里挤挤挨挨地走着,越是往前走,那议论冯氏之事的声音便愈发远了,流珠心上不由平静了许多。
因流珠和瑞安都不擅灯谜,如意兴致虽大,人也聪明,但到底学问还没有那般通透,猜了几回,亦是输多赢少。一家三口,带着家仆,捧着热气腾腾的枸杞浮元子,即后世所谓汤圆儿,寻了个稍僻静些的地方,边吃着,边稍事休息。
流珠没甚胃口,草草吃了些后,便坐在这街角处,兀自静静望着眼前这副繁荣景象。但见桂魄澄辉,汴州城内,万盏花灯罗列成排,风流百巧,亮如白昼。箫鼓奏鸣之处,凤烛交光,银灯相映之下,人头攒动,笑语不绝。
穿越已有十余年,此时看着这般景象,即便她正置身其中,流珠依然有种难以言明的违和感。她虽自觉已被同化,但仍是觉得,这仿佛不过是个梦一样,她并不属于此间,待到梦醒时,她或许还是有可能回到她的世界的。
这般悠悠想着,她又想起了徐子期,先是蹙了蹙眉,随即又莞尔一笑,之后则是轻轻一叹。虽说北面战场陷入僵局,但是在这汴州城内,仍是一派繁华。再忆起去年此时,徐子期在灯谜摊子上的威武模样,流珠难免有些感慨。
这一年的元宵灯节,对于阮二娘来说,是有些平淡,亦有些压抑的一天。灯会一过,便快到了冯氏之案开堂公审的日子。距那日还有三两日的光景时,城中百姓,无论贫富贵贱,均对这事儿十分上心,不少人都商量着要在衙门口听审,凑凑热闹。而流珠却清楚得很,这一回堂审,必然无法顺顺利利地开成。
恰如她所料,冯氏被嵇庭告发之后,这妇人起初实在说不上慌张,反倒镇定得很,只对阮镰养虎为患而不自知颇有怨气。她之所以这般镇定,实是因着先前也闹到过公堂之上,最后都摆平了,她也顺顺利利地脱身而出,毕竟她那时候有国公府、冯家为倚靠,还有个女儿是当朝宠后,没有谁会不长眼,与她死磕到底。
然而这一回,事情确实严重多了。那冯氏斥过阮镰之后,便要他出头,帮着自己摆平此事,而阮国公受了嵇庭背叛,又见娘子被翻出了他都不知道的破案子,心里正是恼火的时候,当即与她争吵了起来,将她从头到尾数落了一通,冷声道:“你这妇人,就是个没那金刚钻还非要揽这瓷器活儿的无知愚妇,分明没那赚银子的本事,却偏要经营那么多铺子。单单为了银子,竟然敢胡乱掺和事儿,闹出人命官司,却还瞒着我,都不给我透个风声!”
他连连噫叹,又想起傅辛近来阴晴不定,晦暗难测的态度,摇了摇头,正要再言,却被恼火又委屈的冯氏驳道:“你倒赖起妾来了?你也不想想,那嵇庭小儿,是谁非要养在身边的?还为了他给妾脸色看!”她这时候倒还不知道嵇庭自言委身阮镰之事,只以为嵇庭是她那相公的小厮而已。
阮镰心有郁气,却不得不为冯氏奔走,可谁知才去了头一家,那位便闭门不见,再找了几个管事儿的,一个都不给他这位勋国公面子,期间遇着了荣六,阮镰这才从这位亲家处得知,原来汴京城中上上下下全都知道他有龙阳之好了!而谁都不给他面子看,毫无疑问,自然是官家交待下来的,这般来看,冯氏是一丝一毫翻身的可能都无了!
阮镰这才慌张起来,回到府中后,便在书房兀自愁眉紧锁,思量着转圜之机。想来想去,他终是从那太平大梦里抽身而出,意识到阮宜爱可能已经失宠,而从冯凉卿之叛国开始,官家就将矛头对准了他这一派势力。按理来说,他早该想到的,可是傅辛何等聪明,几次三番地麻痹了他,加上他失了童莞,新得嵇庭,压根儿没把心思多多放到别的事儿上。
他自嘲似地嗤笑一声,摇了摇头,眯着眼儿,倚坐在木椅上,颇有些乏力,口中则喃喃叹道:“阿莞啊阿莞,这个嵇氏小儿,说不定,果真是你的转世哩。他把你的仇报了,报了!只是北面仍在打仗,官家在此时发难,约莫也不过是怕我阮家势力更盛罢了……”
他这正想着,却忽地听得门外响起了两声叩门的动静。阮镰稍一错神,忆起数十年前连渔莞从太子少傅后回来时,也是在这般的雪夜里叩了两声门,他挑了挑眉,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亲自起身开了门。
门外之人面带疲色,虽也能自五官中看出年轻时是个美人,但那流年的痕迹,却是断然无从遮掩的。阮镰见了冯氏后,皱了皱眉,随即让开身子,让她入了屋内,又紧掩上门扇,道:“我今日替你扫听过了,也托了人,却无甚长进。这趟公堂,只怕你必得走一趟不可。至于结果,官家是喜好名声的人,若果真亲自处置了阿婆,虽说是铁面无私,可也未免太过无情了些。所以你啊,也不必太过担心了。”
冯氏缓缓迈步到他那书案后头,似是替他整理着东西,又好似翻看寻摸着什么似的。阮镰眉头一蹙,颇为不悦,上前沉声道:“我的东西,你莫要动,不若好好想想到了公堂上怎么说罢。”
冯氏却笑了,低低说道:“记得先前这儿摆着副画儿,你说是给妾画的,妾那时候还怨过你,说你画得着实不像,埋汰过阿郎的画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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