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2 / 2)
流珠又低下头来,平声道:“好了,你如愿以偿了,也该回去了罢。现下你能不能出征,压根儿都没个准信儿呢,等你真要赴死了,儿再骗你。你且先将种痘熬过去罢。快走,儿不想看你了。”
徐子期目光清亮,笑容却是怎么也忍不住,但直直地盯着她。流珠被那视线盯得面上发烫,又见怜怜先前已提了暖水瓶放在地上,便佯作不耐烦,赶他道:“说了不想看你了,你怎么还待着?”
徐子期却站起身来,提了暖水瓶,又将架子上的铜盆搁在地上,惊得流珠低声道:“你又要闹甚?”
徐子期一派稀松平常,道:“子期想给二娘洗脚。”
流珠羞恼道:“你小心儿踩翻盆子,溅你这小混账一脸热水。”
徐子期这人,看着皮相俊秀,眉眼生寒,脾性又冰冷煞人,可骨子里,却是个闷骚的男人。他此时便耍起了无赖,挽着袖子,给铜盆里盛满暖水,又伸手试了试水温,随即殷殷说道:“二娘来吧。让我也伺候你一回。”
见阮流珠面上现出薄怒来,徐子期也不畏惧,但眯眼道:“二娘要我强拉你过来?”见流珠听了此言,仍是僵持着不动,徐子期摇摇头,轻声道:“真是个爱犯倔的。”说着,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缓缓起身,含笑看着面前轻轻咬唇的阮二娘。
流珠知道这人不达目的,绝不善罢甘休,便默不作声,兀自走到榻边坐下,佯装镇定,道:“子期既然非要尽孝不可,那儿就给你个机会。”
徐子期望她一眼,蹲了下去,轻轻给她褪了鞋袜,随即抓着她两只纤细的脚腕,倏然将两只雪白的脚掌合拢在一起,飞快地吻了两下,流珠下意识就要往回收脚,面上窘迫得不行,双颊遍是绯色。徐子期的力气却大得很,一把将她的脚按至水中,之后竟果真老老实实地给她洗起了脚来,又是打荑皂,又是轻捏缓揉,力道倒是分外舒适。
好一会儿过去,这家伙竟还不愿意撒手了,流珠又赶他,低低催促道:“好了,再洗下去,明儿都走不了路了。你快点儿走罢。”
徐子期唔了一声,拿了巾帕来,将她两只脚掌细细包裹起来,几乎是揣在怀里,动作分外轻柔地擦了一番。流珠低头看着他,心上起伏不定,却又听得男人低低笑道:“我做的好么?二娘有没有更喜欢我?”
等了许久后,他本以为阮二娘不会搭腔,不曾想那女人却温声道:“做得很好。有更喜欢一些。”
徐子期倏然抬头,心上一热,眼睛亮得惊人,但笑了笑,低声道:“以后也伺候着我洗一回罢。礼尚往来。当然,要是二娘不想洗脚,洗澡也没问题。”
流珠瞪他一眼,在他肩头轻踹一下,徐子期也不躲,但受了她这一脚。流珠又催促了他几回,徐子期总算是不情不愿地回了自己的房中。而流珠却是不知,这家伙回了屋中后,又亟不可待地进了夹层密室之中,躲在那美人图之后,听了好一会儿壁角,才算纾解。
他虽已有二十四岁,但阮二娘,可谓是入了他心上的头一个女人。往常待在军中时,这徐家大哥儿只和同僚一起,在有需要的时候,去过那所谓洗衣院。这洗衣院中的娘子,说白了,即是营妓,白日帮着军士洗衣,夜里则以身子慰藉。徐子期长得俊秀,行止之间又颇有男子气概,自然有不少小娘子投怀送抱,但这男人却很少召同一个洗衣娘子第二次,生怕惹了甚麻烦事——没错,对于他来说,女人就是麻烦。
这徐家大哥儿情窦如何初开,暂且不表,却说弹指之间,匆匆二十天已逝,转眼已是五月下旬。
俗话说五炎六热,自打进了五月,这天气便愈发燥热起来。流珠慵懒抬眸,支开窗子,一双美眸被那透过窗纸的曦光刺着,但有些睁不开,只微微眯起,反倒因此愈发多了数分妩媚。
徐子期无疑是令她感到快乐,至少大部分时候,他都能令她深感愉悦,甚至让流珠暗暗自嘲,骂自己是枯树逢春,久旱逢雨。她虽遮遮掩掩,可是那副容色,到底是比从前娇艳许多,弄扇来给她梳头时,都真心实意地艳羡了一番,直说她脸色白里透红,跟初绽的桃花儿似的。
而流珠心情好,容色妙,自然不单单是因为徐子期,更多的还是因为徐瑞安的病情。也许是她的谎言起了好作用,又或许果真是徐瑞安命大,在前几日,徐瑞安的疹子爆发了一回之后,那些疹子竟渐渐结痂了,也不再长新的了,再有徐子期不知费了怎样一番功夫找来的药材,徐瑞安的热也早就褪了。
这孩子并不知道自己是死里逃生,真真正正地从阎王爷手里抢了条小命回来,还真以为自己不过是得了场小病而已,现如今又高高兴兴地看起了书。
大约是见家中主人接种牛痘之后,日日照看小郎君,却不曾染病,那些奴仆们也纷纷愿意尝试这牛痘之法了。只是他们的觉悟,到底来得有些晚,有一两个,还没接种,便发了病,还有一个仆妇,也不知是甚缘故,种了两次痘都失败了,只得看天命。
徐府中的情势虽好,汴京中的状况,却不容乐观。直到前几日,官家才下令,命国人广种牛痘,然而到底为时已晚,人口百万出头的汴京城,已经整整死了五分之一。
思及此处,流珠低低一叹,抬头便见徐*带着口罩,款款走来,见了她后摘下罩子,露出浓艳红唇,并笑道:“二娘,儿才令女工赶制了许多口罩,缝了好几层纱布,卖得着实不错。儿听二娘的,又送出去了不少,那些人都感激得很,只是不知等过些时日,他们还能否记得好。”
病发之时,徐*正回了京郊家中,做着出海的打算,不曾想到天花突发,她被困在了京郊。不过,这倒也有些好处,毕竟京外的疫情,不如汴京城内这般严重,再加上傅朔在京郊外办事时,途中在她家里暂住了几日,顺带着也给她一家种了痘,这*娘子自然不曾犯过甚大愁。
徐*当时见着傅朔带着的口罩后,立时便意识到这是商机,待到城中戒严稍松后,徐*便进京和流珠说明,又做起了生意来。她清楚得很,若是高价贩卖,那就是发国难财,这*娘子便将价钱定的相当之低,只比成本高上一点,之后又听流珠遵嘱,对于那穷苦人家甚至是白送,可算是博得了不少美名。
流珠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她很明白,自己和徐*,几乎是截然相反的两类人,但笑道:“管他们记不记得呢,咱们做了好事,便是行善积德,自会有福报。”
徐*抿了抿唇,也没说话。她这样的女人,除了自己外,谁也不信,更不必提信奉佛祖菩萨各路神仙了。她静默半晌,随手拿起流珠还没缝完的护符,细细看了看,流珠一见,心上一凛,面上则温声道:“给大哥儿做的。以后打起仗来,他那性子,定是要自请出征的。”
☆、66|58.01
掣得明珠似月寒(二)
徐*听后,睫羽微颤,红唇微抿,叹道:“若是果真打起仗来,大哥儿出征了,我那亲哥哥,定然也是要跟着的。到时候儿在东洋大海上,也不知是生是死……”言及此处,她一笑,道:“儿虽看着洒脱,整个一混不吝,仿佛啥也不怕,可儿不过是怕儿有一丝动摇,爹娘及哥哥见了,心里面也忧惧。”
她到底才十□□岁而已,而现在的航海技术又说不上发达,一切都在开拓之中,她这般担忧,也是正常。流珠微微笑了笑,但轻抚着她的手,温声道:“便是不出海,待在这汴京城里,说不定哪日也会死。或许再来一场天花似的恶疾,或许又遇着甚不测,俗话说啊,阎王叫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生死这事,不过是命。*,你好好去闯罢,只要记得心底存些善念便是。京中这边,你的爹娘,儿帮你照看。”
*点了点头,红唇扬起,目光亮灿灿地道:“二娘放心。儿定会给二娘赚上一大笔。”
二人又说了会儿话,*待要起身时,又微微靠近阮二娘,悄声细语道:“儿这几日去那穷苦人家送口罩,竟听说了一件事儿。不过是件小事儿,但或许对二娘有用。”
流珠一愣,提耳细听,听后便又动起了心思来。却原来*去城南一带发放口罩时,自一干面色灰败的穷人里面,遇着个长得甚是白净清秀的少年。那少年名呼嵇庭,行止间颇有有礼,浑然不似穷苦人家出身,*一见,便留了心,借故与他说了几句话儿。却没想到,这几句话里,便连带出了一桩往事来。
嵇庭家中,早年也是读书人家,后来却因一桩*,爹娘继死,亲姊上吊,而这件祸事,与那国公府的夫人冯氏则脱不开干系。原来那冯氏眼瞧着铺子连连亏损,这一两年,便借着权势,开始干些收人钱财,与人消灾或为人做事的混账事儿,譬如买卖官位等。
一年之前,嵇庭之姊本都与人订了亲,却因如花美貌,而被阮二的一个狐朋狗友看上。那厮家里面是挖煤的,最不缺银子,但因刚进京中不久,也无甚门路,便给冯氏递了大几千两银子,还送了套宅院,求国公夫人帮着说和。冯氏对这银子动了心,便打算败坏嵇庭之姊的名节,借此毁了嵇庭姐姐的亲事,而那嵇氏女被悔了婚后,愤而上吊。
嵇家爹娘为女儿讨还公道,冯氏唯恐此事闹大,便借着汴京府尹之力,在公堂之上,罚了二人二十大板,想要借此教训他们一番,让他们不敢再闹。谁曾想这两位老胳膊老腿,哪里受得了这番责罚,再加上也没钱掏银子贿赂差役,最后竟被双双打死在公堂之上。
*说及此处,微微垂眸,低声道:“那少年品貌绝佳,颇有文采,或可一用。儿先前借着二娘之名,已给了他些银子,他收下了,也不曾推脱,只跪下一拜,可见也不是个说甚不吃嗟来之食的死读书人。”
流珠暗暗记在心上,点了点头。送走*之后,她垂眸独坐,正将嵇庭、邵氏姊妹的名姓在心上过了一遍,暗自思略之时,忽见四喜急急忙忙地走了过来,口呼大喜。流珠一惊,立时起身,凝声道:“怎么这般急?何喜之有?”
四喜摩挲双手,面上带汗,忙道:“官家召娘子入宫受封呢,还说宫中有二娘想见的人呢。”话音刚落,他又亟不可待地催促流珠,流珠心上微凛,不知傅辛这家伙又想出了甚鬼主意,可又别无他法,只得由四喜领着上了车架。
她心上忐忑不定,脑中不住地胡思乱想,但想着该如何应对。车架粼粼而动,轮声辘辘,流珠心烦意乱,但掀了车帘,朝外面看去,本打算借此让自己心绪稍平,可谁知映入眼帘的汴州城却死气弥散,每行数息,便见得有尸身停在门前,等着朝廷收走焚烧。流珠看在眼中,心上更觉沉重。
这是阮流珠第一次,从理政殿的正门,光明正大地踏入。然而她心中的惴惴不安,却反倒比待在晦暗偏殿里时,更盛几分。
外面火伞高张,赫赫炎炎,而殿内光线稍暗,只亮着几盏烛火,流珠默不作声,跪在光亮地上,候了半晌,却不曾听见一丝动静。她稍稍抬眸,眯起那妩媚的眸子,朝着高台之上,龙案之后望去,却见锦榻之上空空如也,一个人也无。
四下空寂,她心觉不对,微微转首,环视身侧,可谁知刚一回身,便被人一把捞至怀中,熟悉而又陌生的龙涎香气立时间扑鼻而来,盈满鼻间,令流珠心上一沉,却只能强打精神,好生应对。
傅辛一袭便服,但低头凝视着她,目光温和,而又轻柔,宛若三月春风一般,蕴满情思。流珠缓缓移开目光,傅辛则勾唇一笑,遽然将她打横抱起,大跨步往堂上走去,随即自己坐在软榻之上,手中一松,则将阮二娘搁在了龙案之上。
流珠身下还压着几本奏章,膈得十分不适,便轻轻伸手,将那几本奏章拂了开来,搁置一边,可谁知这一低首,眼神轻轻一掠,便触见了那奏章之上徐子期等字,烫得她不由得眉心一跳,鼻间发涩。
官家眯起眼来,半靠在软榻之上,状似慵懒地睨着案上美人,大手隔着罗裙轻抚着她的腿部,口中则轻笑道:“一转眼将近月余未见,二娘容色倒是愈发美艳了。相较之下,朕可是害了相思病,饭吃不好,觉睡不着,两腿间那物事更是不舒坦得很,天天叫嚷着渴极渴极,盼着与二娘的桃源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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