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帝久久未发一言,面沉如水,隔着冠冕珠帘冷冷看了行宫某处一眼。
众人各自散去,但离开之前都默默看向那片深黑似墨的森林。
他们从未有过如此一致的念头——
夜间的山林如此危险,纵然景九爷武功卓绝、机关算尽,又能有多大的希望平安出来?
他们不知道的是,没出来的不止有景殃,还有宁蕖郡主。
墨竹守在门口,焦灼地来回踱步,几欲想要找陛下全盘托出,但思及自家郡主可能是和景九爷呆在一处,便硬生生顿住脚步。
她决定再等一晚,如若明晚之前未见郡主,她再立刻告知昭和帝。
不是不担心郡主安危,只是墨竹莫名相信,景九爷定然能将自家郡主平安带回来。
一路上有惊无险。
前方的路已经能望到头,再走两个时辰就能抵达围猎场出入口。
天色已经一片昏黑,乌云压至整片天幕,让前行的林道变得影绰无光。夕阳完全没入地平线,林夜漆黑,唯有繁烁朗星挂于高高夜幕,一折一闪。
忽而,“轰隆”一声巨响,夜幕被划开一道狰狞可怖的缺口,四茫骤亮。
紧接着,瓢泼大雨紧随而下。
鹿白紧紧抓着缰绳,看不清前路,只觉全身都要被雨水打湿,一点点浸入裙裤里,冰冷刺骨。
景殃将凌乌停在一片悬崖遮出来的干净地面上,眸光沉沉望着遥远的出口方向,道:“恐怕我们得在山林里过夜。”
鹿白抹了抹脸上的雨水,赞同道:“你驾马一整天定然疲惫,休息一晚再走未尝不可。”
景殃瞥她一眼,被她人小鬼大安抚的语气而感到好笑:“我自己独行,连续三天三夜赶路都没有问题。”
鹿白被暴雨淋得脑子有点迟钝,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景殃就把马座上的乌绒裘衣取下来,铺在崖下的干草地上,对累得迷迷瞪瞪的她道:“过来休息,我夜里职守。”
鹿白眨了眨眼,思绪清醒几分,这才明白他的意思。
他这是打算一夜不睡,让她休息?
景殃看她磨磨蹭蹭,催促道:“有这些就别挑三拣四了。这里没有你的花瓣沐浴和桂花头油,也没有你的宫婢和锦被。”
话毕,他又轻哂一声,低眸瞧着她,懒散补了句:“小娇气包。”
夜色晦昧,景殃眉骨深邃,在夜色中被镀上几分朦胧感。
鹿白心口动了动,脑海中莫名冒出个想法——
若是换成他的那些红粉佳人,是不是会睡在景殃的怀里?
她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急忙转移视线,看了看裘衣的大小,拉着景殃的衣袖走过去,微微弯了弯眼眸,笑道:
“反正夜里危险来临你也能立刻察觉,不如跟我一起睡呀。”
她面上不显,内心却有点紧张地等着他的回答。
景殃未察觉到她的小心思,闻言打量了下周围,也没推脱,披着墨白蟒纹大氅就地而座。
鹿白轻轻坐在他身侧,很自觉地靠过去,偎在他身体旁边。
男人体温舒适,臂力硬实,身体微微起伏,吐息缓慢而平稳。
景殃看她一眼,往旁边挪了个位置。
鹿白再挪挪身子,再靠。
“……”
景殃懒得再管她。
鹿白等了一会,又胆大包天地掀开他的大氅衣,拱着小身子钻进去,小声解释道:“我娇气,淋雨的话,风寒会复发的!”
大氅里面比外面温暖数倍,还带着来自年轻男子的气息和体温。
鹿白有点贪恋这个温暖,哼着小软音,撒娇似的强调:“我这么娇弱,你得把我藏好了。一旦暴露在雨中,恶狼就会把我抓走。”
景殃瞥她一眼,轻嗤一声,不知是信还是没信,没动。
鹿白悄悄弯了弯唇,往大氅里缩了缩身子,感受着身侧传来的冷檀香气与男子体温,渐渐不再挪动。
周围环境很差,树影摩挲,偶尔伴随寒凉的风。但她莫名感到开心,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眸。
片刻后,她脑袋慢慢歪在景殃手臂肘弯上,沉沉睡去。
她睡着如此之快,甚至自己都没意识到,她是多么信任身边这个人。
景殃手搭在剑柄上,时刻保持着清醒,随时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暴雨渐渐变大,劈里啪啦地打在地面上,砸出一个又一个小坑。
有几丝斜雨飘进来,淋在小姑娘裙裤下面绣着细竹海棠的鞋尖上,晕开水花。
似是觉得冷,她无意识地打了个小哆嗦,不安地蹙了蹙眉,梦呓似的小小抱怨了一句,叽哩咕噜的,听不清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