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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阳鸟 第120节(第1 / 2页)

杨隽想了想,说:“知道,就是一种所谓的精神控制、情感控制。”

黎湘又问:“如果你遇到有人这样对你,你会怎么做?”

杨隽:“当然是反抗了!”

黎湘:“如果你不知道如何反抗呢,怎么办?”

杨隽:“那也不会顺从啊,我可以不理他啊。难道他说是就是,他要控制我,我就得听他的,我可以把这个人屏蔽掉。”

黎湘笑了下:“那如果这个人对你的控制,你自己都没有感觉到呢?”

杨隽愣了一会儿,抓了抓后脑的头发,说:“呃,这就有点高端了。如果我自己都没意识到,那从主观上说就不能叫控制了吧?要是没有实质性的伤害,我自己也挺喜欢的,那就算了。”

黎湘先是笑出声,随即揭掉面膜说:“其实可以分辨的,很简单。”

杨隽好奇地瞅着她。

黎湘一边按揉两颊一边说:“如果这个人对你时刻营造一种,你离开他就寸步难行的假象,那么即便他一句重话都没说过,还时常赞美你,本质和用心都是一样的,这就是一种精神上的软禁。”

杨隽品了品,有点想法,随即又觉得不对,怎么突然提到这茬儿。

黎湘说,是因为看了《远山》的剧本,思维里某一块区域突然冲破,忽然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这就是好本子的魅力,不是教人思考,而是帮助本就在思考的人,冲破附着在出口的薄膜。

至于对于没有这种洞察力的人,就会像是江蓠对牛棚里那头牛说话一样。

……

关于pua的话题,一直延续到晚饭后的剧本会议。

黎湘还叫了郗望来旁听,顺便给点建议,但郗望表现得很安静,似乎更愿意做听众。

这在黎湘看来是好现象,因为郗望已经在反思了。

黎湘自己的剧本标注得满满当当,各种颜色的笔记,其中有几个细节她认为可以进一步隐喻精神控制。

比如江蓠的父母对她的精神打压和价值否定,当然深山里的人不会高端那一套,方式都是最直接粗鲁的,他们说她一无是处,还好有人看上,嫁过去生个孩子就还算有用,不然连牲口都不如——牲口都会生,若是宰了肉还可以卖钱可以吃。要是她连生孩子都不会,只进不出,那不就是浪费粮食吗?

还有那个多次施暴的男人对她的控制,他说她脏了,除了他谁都不会要,她要是不听话,他就把他俩的事说得人尽皆知,看她怎么做人。

他还问她是不是也挺享受的,说他娘也是这么过来的,开始不愿意,三天两头跟他爹干架,后来不是也服了吗?

他娘还告诉他,对她就得这么干,多来几次,知道他的好,就听话了。而且不要听女人嘴上说的愿不愿意,要看行动。依他看,她就挺愿意的。

这些都还只是表面上粗浅的比喻,更深的在这座山。

离开这座山,出去了怎么活,外面的世界会不会很吓人,太陌生了,我不想出去,还是这里更熟悉,有安全感,哪怕是要经受迫害的安全感。

这座山是牢笼,也是自己对自己精神上的控制。

山路再难走,也能走出去,走不出去的是套在精神上的枷锁。

再进一步的寓意在许乔身上。

许乔是大学生,自小衣食无忧,生活在大城市,眼界和思想更开阔。

然而即便是她,也走不出去这个时代,这个城市,以及这个社会笼罩下来的框框。

剧本里有一小部分就是要通过许乔对江蓠的“思维冲破”,去展现另一种女性枷锁。

比如,“要做一个成功的人,失败是可耻的”这样的灌输。而这种可耻,是比被人发现坑蒙拐骗所带来的羞耻感,还要巨大沉重的精神压力。

许乔:“我家里是有房的。还好有房,要是没有,我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我肯定没那个本事自己买套房,可我又不想因为两个人供房贷相对压力小一点,在自己的小圈子里随便找个男人结婚。不随便找又找不到,因为没遇到过喜欢的。哎,我一个朋友说,一想到房价那么高就立刻没心气儿努力了,因为知道怎么努力都达不到,索性就躺平了,还追逐什么理想梦想呢,人生就这样吧,苟着吧。”

这话题距离江蓠很遥远,但江蓠很喜欢听,她努力消化着许乔口中的“天价”商品房,“苟着吧”,这些新鲜的事物和用词。

然而这只是许乔角度的困境之一。

再具体到性别上,许乔长长地叹了口气,说:“有时候我会想,读那么多书,看到更宽广的世界到底是不是好事。如果足够无知,什么都不知道,就认命的当个生育机器,心里是不是会更舒服点呢?最好是一辈子都不觉醒,那就不会痛苦。”

没有人在见到天空白云之后,还愿意被关进没有门窗的小房间里,即便身体关进去了,思想也关不住。

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是人性本能,如果选择婚姻是在整体做减法,没有任何地方的增值,谁会选呢?

许乔说:“但我还是向往爱情和婚姻的。只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向往的那种东西存不存在,在哪里,和谁一起能磨合出来。希望一直都有,只是不知道如何实现。”

然而这些都不是许乔最大的困扰。

正如剧本里的设定,现在许乔没有购房压力,结婚压力,她的困扰更多的来自精神层面,如何做人的难题上。

许乔问:“你知道我最讨厌听到哪两个字吗?”

江蓠摇头,她对许乔世界里的东西都是充满好奇的,即便是许乔讨厌的东西,她都觉得有趣,想去拥有。

许乔看着江蓠懵懂且闪亮的眼睛,觉得有一点欣慰,因为她在城市里的困扰,到了这个山里,在江蓠面前,似乎完全“治愈”了。

她是从大城市来的,这里的人都很喜欢她,这是因为人骨子里的慕强心态。

许乔说:“就是‘讨喜’两个字。这两个字带有严重的人格贬低,是一种高高在上带有强烈恶意的用词。这个人不够讨喜,你这么做太不讨喜了——这种话我听了就恶心。难道每个人都要活成讨好型人格吗,生活里真遇到这样的人,或者在电视里看到了,周围的人最真实的表现就是排斥啊。讨好就是卑微,卑微的人没有人看得起。可是为什么在评价一个人的时候,要用讨喜这样的形容词去压榨对方,给他人强行制定标准呢?我的人生就是为了讨你的喜欢吗,你凭什么用这两个字来控制我?你不喜欢我,那你也没有讨我的喜欢啊!你是不是在pua我啊?”

江蓠抱着双腿,将头歪在膝盖上,专心地听许乔发泄。

她并不知道什么是pua,许乔解释了她也没听懂,只知道那大概是一种强行灌输的,违背对方个人意志,恶意洗脑的行为。

许乔越说越激动,江蓠却觉得这一切都很好,许乔竟然可以说出这么多东西,用词既深且美,她虽然不完全懂,却觉得恰到好处。

许乔发泄了一通,又看向江蓠。

许乔笑了,江蓠的眼神似乎抚平了她的不平,有一种很微妙的疗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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