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化吉却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膝行几步上前,伏倒在李遂的脚边痛哭不已:“陛下!陛下!救救老奴啊,老奴是被陷害的!老奴只想陪在陛下身边长大,每日只为陛下分忧解难,想见陛下平安喜乐。老奴既不懂朝堂事,又怎会效仿前朝奸宦官,这都是贼人对老奴的污蔑,请陛下还老奴一个清白呀陛下!”
李遂恨不能下座去扶他,只是碍于太后和丞相在场,怕受到斥责,一时有些犹疑。
照微朝站在门边的神骁卫侍卫首领使了个眼色,侍卫首领另押上来一人,乃是为王化吉办事的干儿子,他指认了王化吉与定国公、硕国公等皇族贵戚,以及郑必和、周慎等朝臣有暗中往来,接纳了他们的银钱好处,并向其承诺过会为其牟利。
定国公、硕国公是聪明人,听说王化吉给太后下毒被识破后,怕牵连到自己,忙两权相害取其轻,将与王化吉往来的书信主动呈交,告罪的同时与他下毒的事撇清干系。
照微接过书信随意翻了翻,叫女官呈给武炎帝。她声音冷静,仿佛事不关己:“陛下也看看吧,王翁的笔迹,想必你不会认错。他究竟是否清白,陛下心里也该有个决断了。”
暗中与朝臣私相授受,这确实是王化吉做下的事,铁证如山,他跑不掉,下毒却是被栽赃的。只是因为前者,他已失信于武炎帝,失信于朝臣,谁又肯相信他的无辜呢?
一向是真中有假假中有真,才能叫人真假难分。
李遂看完书信,不敢再替王化吉喊冤,只小声求情道:“王翁虽然糊涂,但照顾了朕许多年,他年纪大了,请母后留他一命,将他贬去行宫里做些洒扫的活计,苟延残年吧。”
照微抬目,见站在下首的祁令瞻动作很轻地点了点头,意思是要她同意。
她知道他的打算,先假意答应李遂,饶过王化吉一命,待他离开李遂的视线,失去了天子的怜悯和庇佑,是生是死都是她说了算,如此便可保全天子的颜面,使他们母子之间不至于生隙。
但照微有更深的考虑。
她是必不会再让王化吉活着的,若是李遂知道她阳奉阴违,偷偷杀了王化吉,不仅会心中失落,也会觉得她会欺骗他,从而兼生不满与不信任。她既然要杀,就要当着李遂的面堂堂正正地杀。
照微说道:“今日他欲害陛下之母,陛下能饶之,以后若有人效仿,事败不过驱逐出宫,陛下可敢赌吗?”
李遂眼眶愈红,几欲落泪:“不敢……可朕心里难受,王翁陪了朕这么多年。”
“那他行刑之前,陛下可以多赐他一杯酒。”照微默了片刻,待李遂将眼泪擦干,点了北门承旨邓文远:“拟旨,王化吉、赵景庶斩立决,其余郎君等廷杖六十,没为奴婢,定国公、硕国公褫夺爵禄,大长公主罚俸三年,闭门思过一年。拟旨后,请陛下用印。”
邓文远领命,当即落墨于黄绢之上。
第102章
王化吉被斩后第二天, 武炎帝生了病,一连几日水米不进,梦魇时怀里仍死死抱着王化吉送给他的空竹。
照微每日都到东殿去探望他, 以言语相宽慰,陪他编织草蜻蜓,并指派了几个机灵的内侍逗他开心。但李遂只在照微面前强作欢颜, 人后仍是郁郁寡欢。
因为此事,照微心里也有些沉甸甸的。
这□□会结束后,祁令瞻去找她, 难得见她靠在秋千架上发呆,没有会见大臣也没有前往李遂起居的东殿。秋千缓缓游动,髻间珠花挂住一簇紫薇, 引得花树颤动, 如雨似絮, 颤颤落在她身上。
“阿盏在东殿陪着皇上吃饭,我看他难得有点精神,就没有入内打搅。”照微对他说。
“打搅?”祁令瞻扶住秋千绳索,“你是他的母亲, 抚育、探望乃是慈心, 怎么说得如此见外。”
他走到她面前,挡住了秋千的去路:“之前信誓旦旦要亲手处置王化吉,他的骨灰还没凉透呢,这便觉得后悔了?”
照微懒得与他互相奚落, 嘟囔道:“我哪里想到皇上的心性竟如此……多愁善感,三岁时我爹死在西州, 我也只是哭了几天,没耽误我吃饭喝水。难道是我太没有良心了?”
祁令瞻一时有些忍俊不禁。
他说:“那你现在这副满面愁容的表情, 是这两日突然长良心了么?”
照微不自觉,祁令瞻握着她的手,贴在她下意识蹙起的眉心上。照微忙将眉心展开,此地无银似的扬眉作态。
她说:“我只是想起窈宁姐姐的托付,心中有些愧疚罢了,我怎可能像阿遂那样伤春悲秋,浪费光阴。”
祁令瞻道:“窈宁托孤,是不得已而为之,你能将皇上抚育长大已是不易,你虽入宫,却不是为了替她而活,人事七分,天命三分,不必处处责己。”
照微闻言仰头看他,笑了笑,“哥哥是特意来安慰我的?怎么说话如此好听。”
祁令瞻说:“我是来向你借一个人。”
“谁?”
“杨叙时。”
照微一惊:“难道是你的手伤又复发了?”
祁令瞻轻轻摇头,“我的伤无碍,是为一位故人看病。”
照微拉过他的手腕检查了一遍,见确实没有恶化的迹象,才算放下心来,说道:“你与杨医正私交甚笃,你要请他便请,为何还要在我面前过一遭?”
祁令瞻不言,只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照微心头微动,“难道这位故人……我也认识?”
“难得你今日无事,想随我出宫见见他吗?”
车驾离了皇宫,径直驶向祁令瞻安置祁仲沂的京郊别院。车里坐着三个人,自从得知祁令瞻与照微的关系后,杨叙时最怕的就是眼下这种场合,生怕自己知道太多,那天落个被杀人灭口的下场,故而此刻只觉得浑身都是刺,只敢往窗外看沿途的风景。
待到了别院,见到了要诊治的病人,杨叙时才知道更刺激的原来在这儿。
照微亦是愣住了,她下意识脱口而出:“你抓到了谢愈?”
此话让祁令瞻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他盯了她一会儿,方淡淡开口道:“原来你早就知道父亲还活着。”
“我……”照微暗骂自己说漏了嘴,抬手抓住祁令瞻的袖子,“哥哥,我隐瞒你是因为——”
“好了。”祁令瞻打断了她,转而看向杨叙时:“请杨兄先为家父看诊。”
永平侯府的事如一团乱麻,杨叙时虽知道一些内情,但见兄妹二人气氛古怪,虽心中好奇,眼下也不敢多打听,只管帮祁仲沂检查后脑的淤血。
祁令瞻抓起照微的手,将她带到院子里,与那两人离得远了,低声问她:“既如此,我也不想试探你了,你既然知道我父亲还活着,为何迟迟没有告诉我,照微,你同我说实话,你是不是不想让他回到永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