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是我先爱慕哥哥,是我非要与他在一起,你要打要罚我都认,但是求你……”
黑白分明的眼睛里蓄起朦胧的雾气,殷切地望着容汀兰,用她从未有过的哀求的语气哽声说道:“求你不要把哥哥从我身边夺走。”
容汀兰只觉额头一阵乱跳,她耐着性子劝她道:“见不得人的关系终究是不得长久,你们若真想彼此守一辈子,就不该逾越人伦大防,你明不明白?”
照微明白,可是将感情坠在心里一辈子,与一无所有又有何区别?
她的态度比方才祁令瞻护她时更坚定,一字一字说道:“我想要他只属于我,不止以兄妹的关系,我想独占他。”
“你……!”
如此露骨的话,简直是将人伦、教养、羞耻心皆踩在脚下。容汀兰又恨又气,扬起了手,然而在她坦然无惧的目光里,那一巴掌却迟迟不能落下。
祁令瞻望着这一幕,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照微是不怕挨打的,反而迎面反问容汀兰:“娘亲,在你心里,难道父亲是如同舅舅一样的存在吗?只要能远望他一辈子,你就能甘愿一生枯守,不亲近他,不打扰他,是吗?”
容汀兰愕然不能答。
照微不知她此刻心里想的是谁,是她仅剩记忆中模糊剪影的生父徐北海,还是永平侯祁仲沂。这并不重要,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能令母亲明白,男女之爱并非亲情可以替代,它之所以摧心断肠,就在于其不可自控、不能自主。
容汀兰落在身侧的手缓缓攥紧,照微的话,令她想起一些尘封多年,曾被她努力忘却的心事。
她与徐北海的婚姻是父母之命,徐北海容貌俊朗,志在四方,是不拘于情爱的豪气儿郎。容汀兰并不讨厌他,怀了照微时,甚至一度觉得这就是诗经中唱颂不绝的爱情。
直到她追随徐北海前往西州,见到了时为永平侯世子的祁仲沂。
徐北海军务倥偬,无暇顾她,常是祁仲沂护送她去见北金商人,他的儒雅体贴令容汀兰无来由地觉得心慌,直到她听见祁仲沂对北金商人谎称她是妻子时,心中陡然生起的并非被冒犯的恼怒和嫌恶,却是一潮又一潮的心悸,细细咂摸,仿佛竟是甜的。
一时的怦然心动后迎来的是无尽的绝望。容汀兰难以接受这如同背叛的情感,自那之后便再不肯让祁仲沂相伴,避开所有能见到他的场合。
甚至在徐北海死后,祁仲沂为她送行时,隔着一道厚重的毡帘,她仍不敢应下他的求娶。她为徐北海守了三年的寡,何尝不是在与自己失控的情感做最后的挣扎。
此时此刻,她的女儿跪在她面前,因困于同一厄境而质问她:“娘,倘我偏要从心而行,偏要与他在一起,这在你心里,会是不可饶恕的罪过吗?你会再也不认我这个女儿吗?”
照微仰面望着她,两行清泪潸然而落:“只要娘亲让我选,我永远都会选择娘亲,可是娘……我心里会很难过,很难过,难过到恨不得立刻死去……”
容汀兰只觉得整颗心都揪在了一起,开口时,声音颤抖近乎低哑:“别说了……”
个中滋味多么难熬,她心里当然清楚。有段时间,她枕在徐北海身侧,整夜整夜地盯着他,不敢入睡,怕自己梦里见到的会是另一张脸。
她无数次想要说服自己,所谓妄念只是她的错觉,想通过回忆新婚时的感觉,重新唤起对丈夫的情感。
可是越压制,越反噬。
她已经记不得是怎么浑浑噩噩地度过了那段时光,却仍然记得那种绝望的感觉。
而今她要逼着自己的女儿,陷入她当年的痛苦吗?当年她有丈夫不可背叛,可是照微与子望之间,并不曾辜负其他人……
容汀兰陷入了恍惚中。一边是她能感同身受的痛苦,一边是可以预见的世俗难容的指责。她又转身去看默不作声的祁令瞻,他的脸色苍白得可怜,目光深深地望着她,仿佛是即将溺毙于寒冷深渊中的失足者,在乞求她不要夺走他赖以呼吸的唯一一根浮木。
这也是……她的儿子啊。
祁令瞻也撩衣跪在她面前,语调很轻却仍清晰可闻:“所有的罪责我愿一人承担,只求您不要苛责照微,我能做孤家寡人,但她不能失去母亲。”
照微不能,难道子望就能吗?
容汀兰忽觉心中一阵酸软,她声音疲惫地开口道:“都起来吧……”
“娘……”照微试探着去牵她的袖角,小心翼翼地问她:“哥哥他没有强迫过我,你能不能……原谅他一点?”
“先起来。”
容汀兰将照微扶起,从袖间摘下帕子,为她拭去脸上的泪痕。她没有回头看祁令瞻,却对照微说道:“伤筋动骨一百天,忌多思多虑,伤怀动心。你且盯着他把伤养好,也给我一段时间来慢慢接受这件事,好不好?”
照微眼中蓦然生出光亮,灿灿若星辰,刚擦干的眼泪瞬间又落了下来。
她抱着容汀兰不肯松手,埋在她怀里,此刻才如受了极大的委屈一般放声大哭到抽噎。
“你不知道我这段时间……这段时间……总是做噩梦……我真的好怕你从此不要我了……娘——”
然而这些惶恐,她没有在祁令瞻面前表现出一点,反而总作出一副无所谓的姿态,企图减轻他心中的愧疚与亏欠感。
一阵酸涩且滚烫的心流倏然流经全身,祁令瞻的手指微微一蜷,仿佛抓住了什么。
第92章
完颜珠以北金公主的身份造访丞相府, 探视祁令瞻的伤况,见那伤口确实骇人,写了封信将此事告诉天弥可汗。
天弥可汗读完信后面容稍霁, 只是语气仍有不虞,对完颜准说道:“听说那二十箱银子刚出永京城就被截了,对方是集结闹事的武将, 就算此事不是做戏,未免也显得祁令瞻太无用了些,他堂堂丞相, 就这般任人欺凌吗?早知他如此软弱,本王还是重用姚鹤守的好!”
完颜准也觉得生辰礼这事办得不利落,但是在可汗面前, 他仍得为祁令瞻辩白。
他说:“大周朝政不比咱们北金和谐, 他们是阴盛阳衰, 叫一妇人骑在了头上。明熹太后提拔武将,想架空李家的天子,祁丞相是大周皇帝的舅舅,自然不会准允这种事发生。如今他们文武两派斗得正急, 明熹太后连请兵作匪这样下三滥的手段都使了出来, 这对咱们而言,未尝不是渔翁得利的好事。”
“好不好事不知道,但是那一百万两,却是实实在在弄丢了!”天弥可汗兀自转了两圈, 对完颜准说:“再安排几个探子到永京,无论是大周太后, 还是祁令瞻,把他们的动静都盯紧了!”
完颜准领命:“是。”
大周永京, 翌日朝堂上,御史台弹劾杜思逐的折子如雪片般飞往明熹太后案头。
弹劾他目无上峰,毁坏纲纪,要求对其罢官审问,更有甚者,要求以谋逆罪诛杜思逐的九族。而杜思逐跪在殿中,脊背挺直,薄唇紧抿,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