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令瞻抬手撩起一角车窗毡帘,往楼上扫了两眼,说:“我这是为你好,总不能让她识破你的身份。走吧,姚家的人还在楼上看着呢,绕外城多转两圈。”
马车驶离樊花楼,两人对坐无言,照微却是越想越气,见他翻起茶杯要喝水,抢先一步将茶壶揣进怀中。
她说:“樊花楼的茶好喝,丞相府的茶更好,你现在折身回去给姚二娘子赔罪,她必会好茶好水地招待你,我自己走,她也不知道我是谁。”
祁令瞻闻言无奈地一笑,“你这是生的哪门子气?今日撞见她,我也是始料未及。”
“谁生气了?”照微轻哼,“该生气的是姚二娘,什么哪家的姑娘、哪家的夫人,你何时惹的风流债,我尚且不知,她倒是大度。”
大相国寺一面,祁令瞻在姚清意面前自陈心迹时,曾自言心有所属,今日姚清意见了照微,便误会她是祁令瞻眷慕的那位佳人。
这倒也没错,只是其间巧合与不巧相撞,他实在没办法在照微面前解释,唯有缄默不言。
见他这副心虚的反应,照微便认定姚清意的话是真的,原来祁令瞻已心有所属,另外惦记着某个女子,藏得这样深,连她都没瞧出过端倪。
照微转头去看窗外的风景,心情随着马车颠簸而起伏不定,先是酸胀难忍,继而又渐渐空荡。
第57章
福宁宫后苑里桂花开得好, 锦春见照微倚在窗前怔神,便在檐下多点了两盏宫灯,照得庭中亮如白昼, 丹桂簇簇如星。
“像这样香气袭人、绚烂夺目的花,花期大都不长,秉烛赏花是件雅事, 娘娘为何愁眉不展?”
锦春奉上一碗洒满银杏果碎的酥酪,怕她冷着,又取来一件褙子为她披上。
照微本就心中不怿, 听见“花期不长”四个字,心中更加落寞。
这滋味新奇却不好受,胀在人心里, 酸滞又沉闷, 叫人难以排解、无处发泄。
她咬着酥酪的勺子闷闷道:“是朝堂上的事, 有位大臣要议亲,本宫在想,他喜欢的会是哪家姑娘。”
朝中京官大都已成家,能被太后惦记着, 倒也不难猜。
锦春悄声问:“娘娘说的是薛录事吧?听说他已年近而立, 是早该娶妻了。”
“薛录事……没错,是薛录事。”
照微想起他,心头微动,问锦春:“你说像他这种温文尔雅的文人, 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锦春认真想了想,说:“气质美如兰, 才华馥比仙。”
这与照微想到一处去了。
她想的是,兄长与薛序邻都是年少得志的孤傲文臣, 在对待姑娘的眼光上,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
都会喜欢性情温柔、知书识礼、才华横溢的闺秀贤媛。
永京倒是有很多符合此描述的世家女,但要说芳名远扬,还要数姚清意。
照微不禁想,难道兄长本是喜欢姚清意的,只是因为她是姚鹤守的女儿,他不能放纵自己,所以私下又徇着她的样子找了别人?
有些荒诞,但又颇有道理。
一碗酥酪尚未吃完,锦秋牵着阿盏找了进来。
两岁的小姑娘正是万事好奇的年纪,此时她左手里握着一块削了皮的白萝卜,擎到照微面前,仰头说道:“表姐,阿盏也也想要一个……要一个印子。”
照微将她抱起来,好笑又好奇,“什么是印子?”
锦秋从旁解释道:“回娘娘,盏姑娘说的是印章。下午时候,陛下让盏姑娘到他书阁中玩耍,拿了收藏字画的私印给盏姑娘玩,盏姑娘在书房里盖了近一个时辰的印章,觉得好玩,便惦记上了。”
照微笑着问阿盏:“要陛下的印章陛下不给,所以想要个自己的?”
阿盏认真地点头。
锦春也不免笑道:“盏姑娘来了这些天,不爱衣裳首饰、新奇玩偶,只喜欢锦秋做的酥酪,如今竟又喜欢上盖印子了,不如封她个小掌印吧。”
阿盏问:“掌印是做什么的?”
照微说:“掌印就是像锦春和锦秋一样管理印章的女官,或者陛下身边管理印章的太监。”
阿盏听罢直摇头,说:“我不要别人的印子,我要自己的印子。”
照微问她:“你要印子何用?”
阿盏拽着她的手往外走,穿过小厅,一直走到她的小书房中,指着长案上一摞尚未批阅的折子,稚声稚气说道:“我有了印子,也可以往上面盖!”
听了这话,锦春和锦秋面面相觑,有些惊诧,照微却乐不可支,抱着阿盏凌空转了一圈,说道:“好,我们阿盏是个有志气的。”
锦秋谨慎稳重,小声提醒道:“娘娘,这话被外人听去恐会生事。”
“童言无忌,怕什么。”
照微不以为然,轻轻捏了捏阿盏的鼻子,与她说:“你现在还小,暂不能往折子上盖,但想要个自己的印子还是可以的。”
转头对锦秋道:“明天带阿盏去找逾白,让逾白用木头给她刻一个先玩着。”
翌日是视朝的日子,今日要议决派使臣南下救涝的事宜,争执得久了些,眼见着过了辰漏,尚没有散朝的迹象。
李遂又困又无聊地坐在龙椅上,撑不住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心里盼着下朝后大睡一觉,然后与阿盏妹妹一起看太监们玩蹴鞠。
正神思散漫时,冷不防与祁令瞻对上眼,见他似面有不悦,李遂心中一惊,忙坐直了身子。
他有些惧怕这个舅舅。
虽然祁令瞻从未打过他,也没有像经筵的翰林一样训他,但他知道,祁令瞻远比这些人要厉害。他曾听宫人悄悄议论过,说他的皇位全仰赖舅舅和姨母,否则早就被姚家人夺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