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令瞻道:“不是。”
“那是大人心有别属?”
祁令瞻不言。
见他默认,姚清意的心仿佛沉浸进冰水中,双泪沿着秀颊滑落,一低头,击碎了盏中雪白的茶沫。
她质问祁令瞻:“你若真的别有情思,为何不拒婚另娶?凭你的权势地位,哪怕她已嫁为人妇,也尚有挽回的余地。倘你连此般决心也没有,又如何敢妄言为她枯守一辈子,你……”
祁令瞻任她指责,再无一句多言。
他的心事不能向任何人吐露,只能同旧书稿一起烧为灰烬,埋在不可见人的地方。
但即使是灰烬,每每见到那人时也要复燃,将他从头至尾烧灼一通,使他绝无可能一边在心里滴血,一边与别的女子谈笑风生。
他不敢想象,倘他在梦里见到的人是照微,醒后枕畔却是另一张脸,会是怎样生不如死的折磨,这对照微是亵渎,对他未来的妻子而言,何尝不是辜负。
所以他与姚清意只能做两不相见的怨侣,何况两家之间,还有粉饰在太平之下的血海深仇。
姚清意说得没错,他这样做只是在枯守,可是……
他与照微是兄妹也是君臣,此心恋慕她,已是罔顾人伦、肮脏不堪。若再不能洁身自好,令身心同坠不可挽回之泥途,此后他又有何面目见她,何敢再与她亲近。
两相沉默间,窗外传来喧嚷声,是姚清意的婢女与人起了争执,仿佛是在争抢什么东西。
姚清意拾起帕子拭泪,缓缓起身,推开香殿的门,朝院中唤了一声:“芳杏。”
芳杏正横眉竖眼,掐腰与抢了她菩提手串那三人争执。
适才她得了菩提手串,十分得意地返回香殿,见四下无人,殿门紧闭,便鬼鬼祟祟猫在窗下偷听。
不料那三人也跟了来,见她将握着菩提手串的手背在身后,那模样十分嚣张的女子竟突然走上前,一把将手串夺了去,反手塞给她一块碎银子,正是她方才扔在小沙弥布摊前的那块。
芳杏气坏了。
她是相府二姑娘身边的大丫鬟,主子仁慈,拿她当半个妹妹看,她也时常在外摆相府姑娘的谱。
见被劈手夺了手串,怒目骂道:“欺人欺到你天老爷头上来了,也不先打听打听主家姓什么,待我叫了家仆来,看这菩提珠子能不能请来佛爷救你!”
照微挑衅地把玩着珠串,“敢自称天老爷,难道你主家姓李?”
芳杏不屑一哼,“我主家姓姚!”
“芳杏!”
姚清意持扇自香殿中款款走出,看向那三人,目光在照微脸上一滞,又极有教养地移开。
她不认识照微,只觉得这姑娘明艳动人,照微听说她家姓姚,却能猜出她的身份,脸上笑意渐渐凝住,目光越过她,落在香殿半掩的门上。
那么与姚清意相会此地的人,会是她那从来不曾踏足玩乐地的好兄长吗?
“佛祖菩萨面前要秉善念,少争执,一串菩提珠子罢了,她们要,便给她们。”
姚清意听芳杏讲了来龙去脉,向照微敛裾行礼,细言细语道:“家婢言行无状,惊扰姑娘了。”
“姚二姑娘是明理之人。”
照微面上皮笑肉不笑,朝着那香殿扬声道:“但原本便是我的东西,如何能说一个‘给’字,要说,也该说是‘还’才是!”
少倾,香殿里的人闻声走出来,但见他身着文士竹青襕衫,腰系玉白革带,丰姿玉容,如芝兰庭树,果然是祁令瞻。
他蹙眉望向照微,是未料想她竟出现在这里,然这副神情落在照微眼里,却又是另一重意思。
照微心道,这是嫌她碍了眼,搅了事啊。
她冷笑一声,先抓起江逾白的手,将那菩提莲花纹珠串套到他手腕上,空出手来,向前两步,学着姚清意方才的样子,盈盈朝祁令瞻敛裾一拜。
也细声细语道:“原来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不知兄长与嫂嫂在此,实在是唐突了。”
见她方才行径,又听了这声“嫂嫂”,祁令瞻心中只觉怒燃作火、妒冰作刃,油泼冰浸似的往他心上扎。他寒目沉沉盯着她,上前一步,照微却起身后退,同他拉开了距离。
“既然是误会,我就不打搅了。”
照微不看他,又向姚清意盈盈一拜,“改日嫂嫂与兄长大婚,我再补份厚礼,向嫂嫂赔礼道歉。”
姚清意得知了她的身份,哪里敢受她的礼,忙向旁边避开,正要叫芳杏赔罪,却见她转身甩袖而去。
锦春一跺脚,忙小跑跟上,江逾白礼数周全地朝祁令瞻与姚清意告辞,作揖时露出了手腕上的菩提莲花纹手串,十八籽颗颗洁白无瑕,灼得人眼疼。
直到他们都走得没影儿了,祁令瞻才缓缓纾开淤在胸中那口气,面上仍秉着不动声色,向姚清意赔礼道:“舍妹的玩笑话,还请姚二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姚清意脸上露出苦笑,“不会。”
她有多少绮念旖思,也遭不住如此斩钉截铁的拒绝。
两人就此作别,祁令瞻先回府更衣,从平彦处听说了照微今晨遣人来送字作的事,心中感叹此事不巧。
他将入宫的绯衣刚换上又褪下,平彦捧着乌纱帽与银鱼袋怔愣,“公子不是要入宫么?”
“先不去了。”
祁令瞻换过一身居府的宽袍,挽起袖子在铜盆中净手,对平彦道:“二月时太后赐过一块李超墨,与澄心堂宣纸、洮河绿玉砚一起取来,送到我书房。”
平彦听着便觉心疼,“公子要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