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逾白道:“皇太后懿旨,恕奴不能让。”
祁令瞻险些气笑了,心道,这祖宗行事真是越发嚣张,不仅未与他商量就调换他的人,如今竟然随便找个内侍来打发他。
他不愿自降身份和内侍纠缠,随手指了个宫人,吩咐道:“去请张知过来。”
张知慢悠悠走出来时,见祁令瞻的脸色比闭朝时更难看,忙笑着走上前去一揖。
祁令瞻道:“让你底下的奴才闪开,调几个懂事长眼的来。”
张知为难地笑了笑,对祁令瞻道:“参知大人有所不知,这位可不归我管,乃是娘娘亲自简拔、亲自委任的供奉官,是如今坤明宫里第一懂事的人。”
闻此言,祁令瞻这才正眼看向江逾白,目光从他脸上扫过,微微蹙眉。
他似是想明白了什么,忽而又轻笑,对张知说:“知道了,押班忙去吧。”
张知正不愿沾腥,举起袖子遮着,指了指江逾白,又指了指身后坤明宫,无奈地摆了摆手,急忙告辞离去。
江逾白仍像块石头一样杵在祁令瞻面前,祁令瞻问他:“你是刚调进坤明宫的新人,太后娘娘体恤慈悲,必不会让你来干这事,这是张知推给你的吧?”
江逾白不置可否,只说:“无论吩咐给谁,都是娘娘懿旨,奴婢理应奉旨。”
祁令瞻耐着性子又提点了他几句:“张知推你出来得罪人,你何必替他背这锅,太后或奖或惩,也都落不到你身上。你让开,我会在娘娘面前说是张知放我进来的。”
这是个两边不得罪的两全策,江逾白心中动摇了一瞬,但最终仍坚持站在原处,不肯点头。
祁令瞻有急事要与照微商议,至此实在是耐心告罄,一把推开江逾白,不管不顾往坤明宫里走。江逾白心中一急,顾不得考虑他身份贵重,高喝一声:“神骁卫何在!”
闻声,数十禁军自两侧卫殿中涌出,皆披甲执锐,气势汹汹。见来者是祁令瞻,又俱是一愣,面面相觑,右手握在左腰剑柄上,拔也不是放也不是。
而祁令瞻面若寒冰,望向江逾白的眼神里隐约竟有杀意。
“怎么,太后将神骁卫也交予你了?”
神骁卫乃是太后亲卫,守护坤明宫安全,寻常连天子也不得调用。适才江逾白一时情急,将神骁卫呼出,此时才反应过来自己闯了大祸,忽觉一阵凉意从脚底泛起,沿着后背直冲脑门。
然而话已出口,他没了退路,故强自镇定地说道:“神骁卫是太后的神骁卫,自然也奉太后懿旨,还请大人惜身止步。”
“止步?就凭你这鸡毛令箭的奴才么?”
祁令瞻冷笑,如今也是怒火攻心,非但不止步,反而抬腿往前跨了两脚。
“本官今日偏要进坤明宫见太后,你真有本事,就让神骁卫拔剑,且看他们敢不敢动本官一根头发!”
这宫里的神骁卫,在长宁帝去世后就被他换过一遍,全是知根知底的清白人,家世皆掌握在他手中,为的是不给姚鹤守安插人手的机会,不留任何威胁照微安危的可能。
可如今区区一个奴才,也敢对太后亲卫呼来喝去,祁令瞻不敢细想,照微背着他还做了多少荒唐事。
神骁卫自然不敢对祁令瞻拔剑,幸好这局面僵持了不过片刻,便被闻讯赶来的照微喝止。
“神骁卫都退下,请参知进来吧。”照微的目光扫过祁令瞻,没有与他对视,转而又落在江逾白身上,语气稍低,“你先在殿外候着。”
江逾白心中一紧,低声应是。
短短几步路,照微又在心里将张知骂了一遍。
她当然知道张知拦不住兄长,故意叫他去,只是为了让他们互相恶心,暗地里出口气。
孰料张知竟将此事推给江逾白这个愣头青。愣头青碰上她哥,会有什么好下场?如今倒好,连她也牵扯了进来,反教她面上无理了。
照微将宫人遣去奉茶,殿中只剩她和祁令瞻,她先发制人谈起朝会上的话题,态度软和许多,“我不是一定要撤换哥哥的人,只是想给外朝官一些机会。听说那冯粹对稼穑之事研究颇深,因受姚党打压才十年仍居一劝农使,我想试试他的才能是否如传言中那般堪用,若是哥哥觉得不妥,此事仍可再商议。”
她面上有闯祸被发觉后显现出的隐约心虚,措辞也变了,不再孤来孤去,又称他为“哥哥”,而非冷冰冰的“参知”。
可她这态度的转圜是为了谁?
祁令瞻目光沉沉地盯着她的脸,心中且冷笑且遏怒,偏不肯饶她顾左右而言他。
他问:“娘娘这是从何处天宫请来的门神,竟然对他如此宽纵?”
照微含笑道:“一个小太监而已,哥哥何必与他计较?”
“敢呼喝神骁卫的的内侍,倒也值得臣下多问几句,”祁令瞻缓声微寒,“不知是娘娘给他的权力,还是他胆大包天,敢染指天家兵刃。”
细究起来,后者有谋大逆之嫌,是不赦的死罪。
照微心中暗道倒霉,不舍得这刚调教出的得用内侍遭了哥哥毒手,只好认下这口锅。
“哦,是我教他的,张知有时在前朝,宫里的宿卫须得有人暂掌。”
祁令瞻说:“两淮宣抚使是外职,你尚要握在自己手中,铁了心要调冯粹去做,如何卧榻之侧的神骁卫,竟敢轻易予人?他若是有心通谋,娘娘这条性命,经得起几分算计?”
“好啦,我知道了,以后再不叫他管就是。”照微端起茶盏给他,再次转移话题,“兄长来寻我,总不会是为了这等小事吧?”
她处处回护,句句遮掩,未能安抚祁令瞻,反叫他心中更不是滋味。他想起那江逾白堪称秀丽的面庞,揣测他被拔擢重用的原因,一时钻进牛角尖里,偏不肯轻饶了他。
他对照微说:“把江逾白调离坤明宫,让他回该回的地方去。”
闻言,照微气笑了,“这又是凭什么?本宫忝为一国太后,难道连提拔个内侍都要得兄长允准?此处不是永平侯府,兄长若想一言蔽之,我将这太后的位子让给你坐,如何?”
她也开始较真,要与祁令瞻拧着干。
祁令瞻闻言叹气道:“你要重用谁,至少应该先查清底细,那江逾白……”
“锦秋查过了,家世清白,不曾为谁收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