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的手……”
“张伞无碍。”
他接过伞,脚下却转了个方向,对照微道:“我先送你回去。”
照微跟上他,听他淡声道:“我知道你有些能耐,但女儿家还是要少走夜路,眼下虽在府中,侯府毕竟关不住你,你要自己经心,改改不带侍从的习惯。”
照微心道,树大才招风,祁令瞻更应少走夜路。
转头看见他擎伞的手,黑色的手衣紧紧攥着伞柄,想起他在夜路上遭遇的祸事,终不忍言,故而低声应道:“兄长教训的是。”
教训的是。这四个字让祁令瞻感觉有点怪异。
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她是被什么东西下了降头?
祁令瞻转头去看,正对上一双清亮的眸子。
雪夜无月,青石径两旁稀疏挂着几盏灯笼,一半罩在雪里,一半漫在无边的空寂中,暗金色的灯光投到路上,只依稀能看清路的方向。
分明一切都是雾蒙蒙的,她的双眸比雪夜更黑,光彩却能照彻人心。
祁令瞻缓缓转过脸,攥紧了手里的伞。
他于寂静中开口道:“今夜与你说的话,只是盼你自珍,不要轻身与虎狼周旋。你若觉得在永京过得不痛快,可随你的心意,或去青城,或往西州。我在西州有交情,可托朋友照看你,韩家非你的好去处,你不必嫁人,留得自由,也可常回来看望母亲。”
照微心念微动,“兄长同意我去西州了?”
祁令瞻缓声叹息:“去吧,永京的事你不要再挂心。”
原来是嫌她多事。
照微说道:“纵我去了西州,母亲和舅舅尚在永京,窈宁姐姐在宫里,我不可能不挂心。你怪我张扬,我却觉得祸不可避,与其任人打着榔头往后退,不如先把爪牙亮出来,或可令人忌惮。”
话已至此,再说下去,又该起争执了。
祁令瞻不想煞此时的心境,轻声道:“当心路滑。”
照微也当止则止,低头看路,再不说话了。
雪下得急,她追去时的脚印已几不可见,唯有门口台阶下那一趔趄尚清晰可察。祁令瞻的目光扫过去,微微一顿,不知想到了什么情状,嘴角竟轻轻扬了一下。
照微哼声道:“我先给你探了路,我摔两下倒无所谓,若是摔着了你,娘怕要心疼死。”
祁令瞻低头瞥她一眼:“咱家最惹人费心的是你,你放心,我不与你争。”
照微心中不服,有一万句等着驳他,祁令瞻先她一步迈上石阶,将手炉搁下,朝她伸出了手。
细长的手指舒展在她眼前,掌心里落下几片雪花,黑色的手衣,承着莹白的雪。
“小心些,摔了谁,母亲都会心疼。”
照微哑了声,虚握住他的手迈上台阶。他的手心仍有余热,但照微知道,那只是手炉的余温。
院中灯火稍亮,祁令瞻送她到垂花廊里,看她朝屋子走去,方转身离开。
照微却又折回来,三两步跑到他面前。祁令瞻大为不解,但颇有耐心地问她还有何事。
“还有你。”照微喘气方定,轻声说道。
他们总在用“莫让母亲忧心”来规劝对方,毕竟若非容氏嫁入永平侯府,他们一辈子也没有缘分做兄妹。
因是兄妹,无论怎样方枘圆凿、大相径庭,总要互相迁让。
独自回院的路上,祁令瞻心里反复地念那三个字。
还有你。
她说永远不会置身于永平侯府的事外,因为母亲在这里,窈宁姐姐在这里。
还有你。
许是纸伞和手炉的缘故,风雪未减,他的掌心却有了暖意。
温暖与麻木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感觉。他凝起神,能感到血液流过掌腕,直至指节的最末寸,闭上眼,仿佛能听见缓缓、潺潺的流动声。
是热的,是微疼的,是终要复失的……祁令瞻心中默默地想,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正月初八,新年的热闹方歇,上元节还未到临,宫廷、府邸内外皆得片刻安闲,永平侯府一家入宫觐见襄仪皇后。
三驾马车自永平侯府驶向皇宫右掖门,永平侯与祁令瞻同乘,容氏与照微同乘,最后一驾独自坐着祁家长房的姑娘,祁凭枝。
坤明宫早早派了轿舆来接,祁凭枝先占下朱色八宝纹的那顶,一路上左摸摸、右抠抠,坐不住地四下张望。
她没想到自己竟有这般福气,祁窈宁那病秧子死到临头了,终于觉悟还是血亲靠得住,求她入宫接皇后的位子。虽然堂亲隔了一房,但总胜过祁照微那破落户,哎呀呀,幸好与钱衙内的亲事尚未敲定,否则这宫中乘辇、母仪天下的好运气,该便宜了谁去?
祁凭枝一路喜不自胜,到了坤明宫。
长宁帝在坤明宫中陪着皇后,一行人见过礼,女眷入内殿拜见皇后,永平侯与祁令瞻在外殿陪侍长宁帝。
永平侯祁仲沂自西州调回后,一心要做个散官,见长宁帝与祁令瞻有事情要谈,并不掺和,请去文渊阁里拜一拜仁帝生前题写的“靖国安民”的匾额。
“张知,你陪永平侯过去,小心伺候。”
长宁帝点了随侍的内侍省押班,张知叩首应喏,引永平侯离开坤明宫,长殿暖香袅袅,只剩长宁帝与祁令瞻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