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上门后,繁芜的身体重重地靠向门背。
她的姐姐出生在春节,因为是娘亲的头一胎,所以迟迟生不下来,稳婆从产房出来对她爹摇头说情况不好。
爹不顾稳婆阻拦走至床边,柔声问娘亲:“今日春节夫人有何心愿。”
彼时娘亲筋疲力尽,虚弱的答:“……看了这么久的冬雪想看繁花似锦。”
爹红着眼:“好,夫人我请了休假,陪夫人看春花去。”
她父亲的同僚曾说,他为官时为了多得月俸养家糊口,勤勤恳恳宵衣旰食,月假休沐都是拒绝的。
姐姐出生的那一年,她爹请了一个月的假,那年三月,爹陪娘亲游遍了与絮州邻近的郡县。
等繁芜再回神,半边身体微发麻,她杵着拐走至桌边,摸黑点燃灯盏。
顾流觞并不在意扮演的是谁,所以她不会去刻意记她姐姐的生辰。
她死死地盯着灯盏的火光,只觉得眼眸都被这光刺痛了……
生如草芥,命不由己。
如果没有背上那张图,她姐姐的人生,何尝又不是她的人生?
多少教坊司内的女子的一生,都如她姐姐一般……
而她的一生,从娘亲将那张图刺在她的背上开始。
她忍受过让八岁的她昏厥过去的疼痛,于是也记住了,背上这张图是她家三代人的使命。
这也注定了她不可能在教坊司内呆到成年。
命运的旋流从她逃离教坊司开始。
……
她娘亲死前告诉她东齐国要絮州是因为这张图,于是她从始至终一直这么认为。
可她从未想过,为什么娘亲会这么说。
又为什么东齐国一定要得到这张图。
逃离邯郸教坊司后,那时她身上还有钱,也确实好奇过背后这张图,偷偷对着客栈的镜子瞧过这张图。
那是她唯一一次这么细看承载着她家六口人性命的东西……
不过一张图和几句玄机密语。
她看过一遍后便死死地印在了脑海了。
如果东齐国攻打絮州如娘亲所说,是因为这张图,可絮州机关师的事又是什么人传出去的……
她爹她爷爷又是在为谁打造“机关图”上的东西,是为北魏的皇帝还是哪个大人?
多年来一直刻意回避的问题,此刻一股脑地全蹿了出来。
她盯着烛光,浑身颤抖着,额头上的冷汗淋漓而下。
这种濒死的恐惧感,她逃出教坊司的那个夜晚也是如此……
又如数月前在账房初见顾流觞时,那时盯着顾流觞的脸,以为见到姐姐的狂喜褪去,全身只余一种失温似的濒死的恐惧。
那时顾流觞考过她之后,微勾唇问她:“你姓什么?”
她答:“……没有姓。”
而这时,顾流觞的声音又在脑海中响起:“你姓什么?”
她名繁芜,可她家并不是姓繁。
只是自他爷爷那一辈起就隐了姓氏,她的爷爷和爹爹为官时姓“葛”。
后来他们这一代三个因为姐姐叫“繁花”的缘故,后来爹给她起名“繁芜”,给她弟起名“繁树”,北魏的户籍上他们三确实是姓了“繁”。
她家本姓墨。
但她依然记得爹娘说过的话,若想活着,就得忘了自己姓墨,从此以后只是繁芜。
这话后来到了教坊司,姐姐也重复过。
繁芜枯坐桌前许久,儿时那些场景走马观花似的在脑海里放映着。
夜深了,万籁俱寂。
此时窗子外传来一声击打声,她顿时一惊。
来这里会敲窗的只有一个人。
她吹了灯,拉开门看向外头,那男子就站在门边,贴着门站着。
“很久没来了。”她皱眉,“你家主子没什么要我查的了?”
布山却道:“我去了一趟月州。”
繁芜睁大眼睛,只觉得耳边呼啸的寒风声陡然变大了许多,将布山说话的声音都盖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