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门已开的消息传递得极快,如今街巷处、城门前皆是恐慌不已的百姓,有人背着沉重的行囊,还有人持刀流窜、杀人夺财。
宋澜在人潮中与一个布衣妇迎面撞上人,那妇人前襟有血,在人群中哭喊:“谁见吾儿,谁见吾儿?”
百姓聚集在北城门前叩门,声势滔天。
“趁大军未来,开城门、开城门!”
“夷狄杀人如麻,此时逃窜尚有生机,留在城中只能是坐以待毙!”
也有人惊呼:“王军何在,王军何在!”
“北军倾国来攻,隋将军与李将军都不在城中,如何能敌?听闻皇帝小儿都离城避难去了,哪里会管我们的死活?”
北门已乱作一团,宋澜强迫自己不去听这些声音,只遣人登上城墙,示意开门。
城上守军十分迟疑,正当此时,忽有一骑从后而至,高举玄红军旗,纵马在人群中绕了一圈。
“勿开城门,勿开城门,南门未破!流言乃北军动摇人心之用!城门若开,南北合围,汴都必亡,勿开城门!”
众人仍在半信半疑,便见硝烟之后,旗上渐露“承明”二字。
“传殿下军令,众人宜紧闭门户,持刀以待,若有趁机作乱生事者,以通敌罪论!”
呐喊声遍传长街。
众人早听闻有人打了皇太子旗号解了长安之围,若先前还是半信半疑,此时却无人在意是真是假。
百姓面上纷纷露出喜色,只这一句话,竟似得了主心骨一般。
“他……竟然会来?”宋澜站在原地呢喃,满脸都是不可置信,“他竟然会来得这么快?”
算算日子,如果他此时来了,那么便是解长安之围后,他最多停了一日。
一日啊,可算是毫不犹豫的一日。
他就这样笃定北军定会奔袭而至,笃定他根本守不住汴都?
“来人……”
不知所措的兵士低下头颅,只听小皇帝颤声道:“随朕同赴南城。”
去瞧瞧这位死去多年的“皇太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
这一仗打得很顺利。
鸣金之时,方霁的天色又昏沉了起来,乌莽既烧山佯攻,便犯了与宋澜同样的毛病——分兵太过,在宋泠赶赴时,他几乎有些措手不及。
不过他完全没有恋战,飞快地鸣金收兵而去。
与宋泠最后一次交手,二人的剑锋擦出一串火光,火光之后,乌莽忽然问:“你这样进城去,不怕他杀了你?”
宋泠半面染血,却没有答话。
乌莽继续道:“一仗败退,他没有了后顾之忧,你以为他容得下你?亏我觉得你是聪明人,就这么回汴都,太过仓促,他们不会认你的!”
宋泠抬眼看他,露出个笑来,他慢条斯理地反问道:“是吗?”
乌莽抓着剑柄勒马:“但愿不是,盼你我还能交手。”
他转身离去,宋泠盯着他飞马扬起的烟尘意识到,此战不成,他必然还有后招。
毕竟常照尚未回京。
眼下却顾不得这么多了。
宋澜赶来之时,南城一片肃穆。
他下了马,踉踉跄跄地行了几步,恰好看见宋泠骑马进城,他将缰绳绕在手上,走得很慢,似乎在思索什么。
越过城墙的阴影处,宋泠才看见站在那处的他。
天色虽是昏沉,乌云却并未积攒,他抬眼的一刹那,有闷雷在远方炸了一声,随即电光闪烁,清楚地照亮了那一张与从前截然不同的脸。
竟然真的是他。
宋澜听见自己内心飞快下坠的声音。
他周遭的禁军中不少人见过叶亭宴,知晓他曾经是宋澜的近臣,但在闪电落下的一霎,望着他身后飘拂的玄红王旗,竟有不少人应声跪了下来,热泪盈眶地呼道:“殿下!”
其中便有宋澜身侧那个护军。
他从前随宋泠南征过,方才还只是呢喃几句,可见到那个眼神,他竟然心头大震,情不自禁,膝盖一软便跪了下来,良久才颤声唤道:“殿下!”
当年南征时,殿下才将将弱冠,他也尚还年轻。
时日倏忽而过,物是人非,烈烈大风下,他却重新听见了最初从军时、遇太子阅兵的心跳声。
一声,一声。
路边还有几个方才战时大着胆子抄了木棍和砍刀的百姓,他们既记不得从前千尊万贵的皇太子的模样,也不知晓皇帝的近臣生得如何,只知战至城门几乎失守之时,是此人神兵天降,保下了汴都。
于是他们跪下便拜,大声呼道:“殿下万安!”
至于皇帝——皇帝此时身着布衣,混在人群当中,无人识得。
宋泠叹了一口气,下马之后步上前来,停在宋澜的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