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假假这么些时日,相互伪装、各自谋算,她心中潜藏的疑心积聚到如今,终于在他被情|欲侵袭到最最脆弱的时候咬开了一个口子,逼他说了实话。
叶亭宴双目通红,可这话既然出口,便没有什么可怕的了,他吻着她的侧颊,冷冷地道:“娘娘放心,我自然会救你出去的,只不过……暂且不能把你交给你的人,你若如今出京,才是危险,不如到臣家中小住一两日如何?”
他竟有和宋澜相同的心思!
不过此时,落薇再顾不得什么。
多年茕茕孑立的夜路上,忽然出现了一个掌灯的同行人,她几乎希望自己如今便被他带走,什么都不想地离开,离开巍峨的皇室宗庙、离开阴冷的朱红宫墙。
只要同道,浪迹到天涯海角,死于非命,她都不觉得遗憾。
叶亭宴见她不语,正欲再说些什么,便猛地被她一把推倒。
落薇翻过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泪如雨下。
她颤着嘴唇,好不容易才开口,却说了一句他听不懂的话:“你是他的人,是不是?”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这句是什么意思,落薇便俯下身来,紧紧地抱住了他。
他做梦一般,听见她一字一句地说:“叶大人,你常问我,我求的是什么……”
蔷薇花与海棠交织的香气,同两人的纠缠凝成水滴,倏地滑过他的脸侧,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
落薇继续说着,声音陡然变得用力:“你去杀了宋澜,为我的太子殿下,报仇罢。”
第76章 桑榆非晚(三)
叶亭宴反抱住她,沉默了许久,才勉力清醒过来。
落薇伏在他的肩膀上,彻底失了力气,累得连一句话都不想多说。
她的头发养得那样好,没有任何簪饰地散着,与他的纠缠在一起,难舍难分的模样。
在最为失神的一刹那,她在他的耳边叫了一声“哥哥”。
她在叫谁?
不会是宋澜。
他想,宋澜整日疑心她是否因为野心而另觅他人,他也时常被缥缈的猜测反复折磨——她利用他时,对自己完全不顾惜,利用旁人时,自然也是不必顾惜的。
那么这一句“哥哥”,于她而言,便仅仅是情至深时的调笑。
但于他而言,这两个字不一样。
它响彻在冬日凄冷的廊前,是少女提着裙摆心疼的惊叫;响彻在海棠和紫薇交织盛开的园下,是她含笑的“阿棠”;还有会灵湖从天际划回来的小舟中,她抱着荷叶莲蓬,遥遥地冲他挥着手,是满怀爱意的呼唤。
一想到有朝一日,她口中唤出的这两个字竟不是在叫他,他简直想要杀人。
然而下一刻,他就听见了全然不曾料到的言语。
“你是他的人。”
——是谁的人?
——是我的,殿下。
他茫然地去想这两句话,抱着她的双手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甚至来不及去想这句话是真是假,眼睫一颤,泪便落了满脸。
落薇察觉到他的眼泪,低低地问道:“方才还在说我,你却在哭什么?”
她伸手为他擦拭,感觉他的嘴唇和眼皮都在不住地发抖。
千言万语哽在心间喉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叶亭宴揽着她坐起身来,感觉自己正处于梦境和现实的交界。
那句话是如此动听,他根本不敢去想它的真假。
就如濒死之人口渴一般,他实在太渴了,毒药都甘之如饴。
沉默了许久,叶亭宴梦呓一般,缓慢地问:“你方才……说什么?”
落薇破涕为笑,清清楚楚地为他重复了一遍。
“我们一起,为殿下报仇罢。”
她伸出手来,与他十指相扣:“你的心思,我猜得对不对——你熏的是他最爱的香料,岫青寺上也是为他的亲眷而痛苦,我猜了这么久,好不容易逼出你的实话,你就……”
眼泪流过方干的泪痕,那一刹那,叶亭宴觉得她的口气也染了几分哀求之色。
仿佛不止是他需要她做同谋,她更需要他的回答,来为自己孤寂的前路上寻一些伶仃的依靠。
“你就不要再作伪了,对我说一句实话罢。”
“为何、为何……”
脑中乱极了,叶亭宴颠三倒四地重复了好几遍,才问出口:“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察觉到他的默认,落薇松了一口气,轻轻地笑了一声:“你这样聪明,骂不出那一句‘乱臣贼子’,纵然我疑心已久,怎么敢说?在你面前伪装,实在艰难。”
他颤声问:“你就不怕我如今还是在诈你?”
落薇道:“是么,倘若我猜错了,死在你的手里,也算解脱罢,我实在太累、太累了……”